村北的枪声,疏落了。
雨,小雨,又忽忽地飘过来。
……
方陵照带了二狗子、关宝琦、老油子钱大荔,押着筠子,在小雨和泥泞中,向卢沟桥疾进。
关宝琦原在38师炮兵团,是个满族兵。七月二十八日,他随炮五连在丰台、卢沟桥一线激战,后又编入29军后卫团,和生在陕西大荔名字也就叫大荔的老油子,凑到了一个班。老油子原是杨虎城17路军的兵,西安事变后,经山西大同到河北张家口,当了29军37师某连的班长。他一字不识,但身经百战,在军队里“油”了十几年。后卫战斗时,他俩被困在环昌台的地道里,藏了三天,才悄悄地窜了出来。在小司州营村外,他俩遇见了虎虎出村的方陵照和二狗子,一听月月死况和方陵照“誓杀森本茂”的绝话,就跟了方陵照,勇猛而又灵活地打第三号仓库、袭大李庄巡逻小组、炸平汉铁路鬼子列车、挖石坞村中罪恶滔天的森本茂。
方陵照乱刀捅死森本茂后,请老油子、大关带好二狗子南下追部队,自已决定带了筠子,勇闯卢沟桥,以筠子换回牛牛、乡亲们和鲁剑副营长等。鲁剑现被关押在宛平城内这一情况,是筠子透露的。
“不,要生要死,都在一路!”老油子说。大关、二狗子也坚决反对“分道扬镳”,于是,四勇士仍然同行。
天快亮时,雨停了。默然无声的卢沟桥,朦朦胧胧地横在大河上。四人不发一枪,先后解决了两个小鬼子的游动哨,然后,由二狗子守住筠子,方陵照等三人三大刀,突然偷袭,收复了卢沟桥西雁翅桥上原三营九连二排的工事。
令方陵照意外而又惊喜万分的,是袁彪也从另一方向攻入了工事。而袁彪,当然也吃惊非常。
桥东的鬼子听到桥西的杀声、枪声,马上组织进攻。占领了桥西工事的方陵照等,则以轻重机枪猛烈扫射,三次打退了日军。
袁彪说,筠子救了他,是个好人,应该释放。方陵照承认筠子是好人,但恳请筠子帮忙把鲁副营长、牛牛等救出来。
正在为重伤的关宝琦包扎的筠子,至此才知道牛牛被捉、月月和月月爹巳死。她呆了好一会,终于痛泣失声。
老油子报告,桥东头的鬼子兵,又在集中了,而稍受轻伤的二狗子,发现了新装的电话。
方陵照赶紧打电话:“喂,喂!桥西工事里,有牧田筠子军医。请你速请城防长官古贺津健中佐,与我29军突袭队通话!”
不一会,古贺中佐打来了电话。他在听到筠子的声音之后,立即另打电话请示了牟田口大佐和“中国驻屯军”平津地区司令部。
牟田口大佐的答复是:“不惜任何代价,换回牧田筠子!”
平津地区司令部的答复是:“对牟田口大佐的意见,深表赞同。”
二十.卢沟笛声
永定河上,晨雾漫然。
卢沟桥上,晨雾漫然。
古城不见,舟船不见,远山不见,青天不见。
方陵照、袁彪、老油子、二狗子驮着托着大关,带着筠子,自西向东而行。
古贺中佐、一名少佐、两名大尉和十几名士兵及鲁剑、牛牛等六十余人,自东向西而行。
双方在卢沟桥的中部,款款相遇。
“你真的是会吹紫笛的方排长方陵照?”古贺发问,同时以比当初在长辛店更为严厉的目光,杀气汹汹地直盯方陵照。
“不假。”方陵照回答,同时以冷峻犹如高山雪峰、平静犹如深潭大湖的目光,万难撼动地凝视着古贺。
一秒、两秒、三秒……那高山大湖的气势,很快就压倒了严厉、凶狠。古贺不得不将目光移开,去看衣裤巳破、头发散乱的筠子。
筠子见到古贺,但却不很激动。“我没事,”她说,“中国士兵和方排长,没有欺辱和虐待我。”
“好,交换人员吧。”方陵照说。
突然,两个小鬼子闷声出击,双枪直刺方陵照,二狗子赶紧以身一挡,胸口、腹部各中一刺刀;说时迟,那时快,袁彪、老油子立挥大刀,将那两个小鬼子砍翻在地。
筠子这时是可以乘机逃脱的,但她反而靠近了方陵照,同时万分愤怒地看着古贺。
“大日本皇军,”老油子说,“怎么如此言而无信?!”
“伪君子!太小太小,太小!”袁彪加一句。
方陵照紧抱住血流如注、呼吸困难的二狗子,口气森冷森冷地问:“中佐,这是你的计划?”
古贺非常尴尬。他确实没有安排部下的突袭。他拔出手枪,走前两步,“砰!砰!”开枪打死了那两个被砍翻的日军士兵,
“交换吧。”古贺的脸色很不好看。
“先让我们的人过来。”方陵照说着,和筠子一起为二狗子止血、包扎。
古贺默默地一挥手,鲁剑、29军士兵、牛牛和四十多个各村乡亲,快步走到方陵照一边。还有十几个乡亲,却宁愿留下为日本鬼子干活。
鲁剑见了方陵照、袁彪等,喜形于色。他见二狗子奄奄一息,又愤恨难抑。
牛牛见了方陵照,哭叫了一声:“姐夫!”他也看见了筠子,但不愿理睬。方陵照见筠子难受,就说:“牛牛,筠子是个好人,救了袁彪班长。她和小鬼子不一样,你快叫她一声。”
牛牛犹豫一下,轻声叫道:“筠子姐……”
筠子很感动,拉住牛牛,又想起月月,泪水猛地盈涌而出。
这时,重伤的大关在老油子的搀扶下,顽强地站起来。他深情地抚摸着卢沟桥栏上的石狮子,嘴里喃喃地说:“我,对得起,对得起了……我是满人,可我……决不卖国!……”他很困难地笑一笑,又说:“方排长,鲁副营长,老钱……我家在辽宁大连,老铁山,我死后,让我下,下永定河,出海,回,回家……”
鲁剑噙泪点点头,说:“大关,你为满族争得了光荣,我们,永远会想着你!”
大关满足地吁口气,把头搁在一只石狮子边,放心地死去了。
“我,我家在,在河北乐亭月坨岛,我,我也下,永定河,出海回……家……我娘还在,方排长,您,代我捎个信,说我……没白死……方排长,您再吹一支曲儿,我,我听听……”
“好。我原本就是要到这卢沟桥上,来吹紫笛的。”方陵照说着,抽出腰间紫笛,吹响了《沙滩雪浪》。
笛声悠悠。笛声充满了大海的气息。
二狗子舒心地笑了,在袁彪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沙滩雪浪》吹奏完毕。大关和二狗子的遗体,被庄重地送入大水浩浩的永定河。
“弟兄们,乡亲们,”方陵照眼望着越漂越远的大关和二狗子,“你们都走吧。长辛店以南的良山口,有我们的驻军,八月六日开拔去保定。你们都走,我留下‘押阵’,而且……”
鲁剑、袁彪、老油子不约而同地说:“不行,这不行!留我!”
“你们都走。要不,我现在就死。”方陵照拉开军衣,只见他的腰上,绑着一块又一块的炸药。
古贺和日军官兵,都倒抽冷气。
“鲁副营长、袁彪、老钱,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牧田筠子,我也是要到卢沟桥来的。来吹紫笛,来为我的月月吹紫笛。我答应她的,她,死了,所以我必来不可,来为她,吹紫笛!”
牛牛一听,一下扑过来,大哭。
方陵照的身子一歪,右腿剧痛。他的右腿在石坞村混战时受了伤,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他的腿伤,只有二狗子知道。
“别哭,牛牛。要拿起大刀拿起枪,昂头挺胸,为你姐、你爹和所有遭难的乡亲,报仇雪恨!”方陵照取下背上大刀,交给牛牛,又说:“记住,最少杀一个。中国人每十个杀他们一个,小鬼子就不够杀!”
“姐夫,我听你的!我要杀三个,不,五个!”牛牛抹去眼泪,狠狠地盯了盯古贺。
鲁剑、袁彪、老油子带了士兵和乡亲们走了。牛牛不舍地向姐夫招手;袁彪感激地向筠子致意,又真心地向方陵照敬礼;鲁剑则大声地说:“方排长,我们都是斩龙剑!”
“对,29军和中国百姓,都是斩龙剑!”方陵照说完,端起紫笛,吹一曲《折柳送君》。
古贺向筠子招手,筠子却不肯过去。从卢沟桥到良山口,要走两个小时。袁彪、鲁剑营长他们都带了武器,如果两个小时不响枪,就证明古贺确是真心诚意。她相信古贺,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在桥上站两个小时。
她想起了荒草地的那一幕。她,万分敬佩和感谢方陵照。
情深意长的笛声停了。
卢沟桥上,一片清晨的宁静。
只有永定河水,“哗哗”地流。
少佐、大尉、近十名日军士兵和十几个自愿留下的乡亲,回桥东去了。长桥中段,仅余方陵照、筠子、古贺及四名卫兵。
古贺这一次,是真心诚意的。为了救筠子,他命令卢沟桥防区内本大队所有官兵,不准阻击被换出的中方军民。他还征得护路联队的同意,在平汉铁路和良山口让开了两条通道。但两个士兵的突袭,严重地破坏了他的形象。方陵照的“舍命留守”,实在就是对他的极不信任。为此,他令少佐回城后,再次传达严令,禁止部下向鲁剑、袁彪等采取莽撞行动,并告知部下及护路联队,任何官兵只要与鲁剑等开战,就等于是让方陵照拉响炸药炸死他和牧田筠子。
极不信任……形象……威信……其实,从甲午海战、辽东大战、柳条湖事件到卢沟桥七七事变,帝国和军队都以骗子、流氓加强盗的面目出现……唷,绝不能这样想;自负地、调侃地开玩笑,可以,但自认战争的错、罪,不行……兵不厌诈,生存需要,对,对……古贺中佐使劲揉着太阳穴,努力地驱赶着“清醒”。作为帝国军人,他应该武勇、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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