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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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塔兰-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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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拉朱兄旁边,”哈德拜继续介绍,“是凯基?多拉布吉。二十年前,他和其他印度裔帕西人,因为尚吉巴岛上爆发民族主义运动,而被迫离开该岛,来到孟买。”
  多拉布吉个子很高,但很瘦,年纪五十五岁上下。他转头,黑色眼睛看着我,那表情似乎深陷在极度痛苦的忧伤中,令我不由得回以安慰性的浅浅微笑。
  “凯基兄的旁边是法里德。他是我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我们之中唯一的马哈拉什特拉本地人,因为他在孟买出生,但他的父母来自古吉拉特。坐你旁边的是马基德,在德黑兰出生,但已经在我们的城市里住了二十多年。”
  一名年轻仆人端着盘子进来,盘上有玻璃杯和一只盛着红茶的银壶。他从哈德拜的杯子开始倒茶,我是最后一个。他离开房间,不久又回来,把两碗拉杜(ladoo)圆球甜点和巴菲(barfi)炼乳糕点放在桌上,然后再度离开房间。
  紧接着有三名男子进来,在我们一段距离外的另一张地毯上坐下。哈德拜向我一一介绍,一个叫安德鲁?费雷拉,果亚人,另两位是萨尔曼?穆斯塔安和桑杰?库马尔,都是孟买人。但介绍过后,三人未再开口讲话。他们似乎是地位低于帮派联合会成员一级的年轻帮众,受邀来聆听会议,但不发言。他们的确在聆听,非常专心地听,同时紧盯着我们。我常常一转头,就看见他们盯着我,那是我在牢里非常熟悉的眼神,那种正经八百盯着人打量的眼神。基于行家的揣测,他们在打量我是否值得信任,打量不用枪干掉我会有多棘手。
  “林,夜间谈话会时,我们通常会讨论一些主题,”埃杜尔?迦尼以清脆利落的BBC腔调英语说,“但首先我们想听听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他伸出手,把摆在桌上的一卷海报推给我。我打开海报,把用大黑体印成的四段文字从头到尾看一遍。
  萨普娜
  孟买人民,倾听你们王的声音。你们的梦想就要实现,而我,萨普娜,是你们的王,梦想的王,流血的王。我的子民,你们的机会已经来了,你们苦难的锁链就要解除了。我来。我就是法。我的第一道命令是要你们睁开眼睛。我要你们看到自己挨饿,而他们在浪费食物;我要你们看到自己一身破烂,而他们绫罗绸缎;看看自己住在贫民窟,而他们住在大理石和黄金宫殿。我的第二道命令是杀光他们,用残暴的手段杀光他们。
  你们应当如此行,为的是纪念我,萨普娜。我即是法。
  后面还有,还有很多,但全是老调重弹。最初那让我觉得可笑,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房里的鸦雀无声和他们转头狠狠盯着我的眼神,使我的笑变成苦笑。我意识到他们把这看得很严肃。我不知道迦尼的用意,只能拖延时间,于是我把那篇狂妄、可笑的东西再读了一遍。读着读着,我想起有人在天空之村,在二十三层楼的墙壁上,写上了萨普娜的名字。我想起普拉巴克和强尼?雪茄说过的,以萨普娜之名干下的残酷杀人案。房间里仍是鸦雀无声,众人一脸严肃地期盼我讲话,叫我惴惴不安。我手臂上的寒毛直竖,一道冷汗沿着背脊慢慢流下。

项塔兰 第十四章(3)
“林,然后呢?”
  “对不起?”
  “你怎么看?”
  房里实在太安静,静到我可以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他们想听听我的看法,认为会是高明的看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说,那太可笑,太愚蠢,叫人难以相信。”
  马基德咕哝一声,放声清喉咙,皱着黑浓的眉毛,黑色眼睛怒目而视。
  “把人从腹股沟到喉咙一刀切开,然后把那人的内脏和血散落房里各处,如果你说这严重,那就是严重。”
  “萨普娜干这样的事?”
  “他的手下干的,林,”埃杜尔?迦尼替他回答,“上个月,有一桩,还有至少六桩类似那样的杀人案。其中有些人死得更恐怖。”
  “我听人讲过萨普娜的事,但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像是都市传说。我没有在哪份报纸上看过这类事情的报导,而我每天都会看报纸。”
  “这件事受到滴水不漏的封锁,”哈德拜解释道,“政府和警方要求报社合作。报社把那些凶杀案当作各不相干的消息报导,当作是彼此毫无关联的单纯抢劫杀人案。但我们知道那是萨普娜的手下干的,因为凶手用受害者的血在墙上和地板上写上萨普娜这字眼。攻击的手法非常凶残,但受害者被抢走的值钱东西不多。目前,萨普娜的事还未正式公诸大众,但每个人迟早都会知道他,知道以他名义所干下的事。”
  “而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对他很感兴趣,林,”哈德拜答,“你对那张海报有什么看法?那东西出现在许多市场和贫民窟里,而且如你所见,那是用英语写的,你的语言。”
  最后那四个字,让我隐隐感到责骂之意。我虽然和萨普娜没有任何瓜葛,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却为那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而愧疚脸红。
  “我不知道,我想在这上面我帮不上忙。”
  “快,林,”埃杜尔?迦尼责怪道,“你一定有一些感受,一些想法。没要你负什么责任,别害羞,就说说你最初浮现的想法。”
  “好吧,”我勉强说,“首先,我觉得这个叫萨普娜的人,或者写这海报的任何阿猫阿狗,可能是基督徒。”
  “基督徒!”哈雷德大笑。哈雷德年轻,可能有三十五岁,头发黑而短,眼睛绿而温和。一道粗疤,呈平顺的弧线,从左耳划到嘴角,让那半边脸的肌肉显得僵硬;黑色头发已出现早生的灰、白发丝。那是张聪明而敏感的脸,怒气和恨意在他脸上所划下的疤痕,比脸颊上那道刀疤更鲜明。“他们照理要爱敌人,而不是把敌人开肠破肚!”
  “让他说完,”哈德拜微笑,“继续说,林,你为什么认为萨普娜是基督徒?”
  “我没说萨普娜是基督徒,只是说写那东西的人使用基督教的语句。瞧,这里,第一个部分,他说我来……还有……你们应当如此行,为的是纪念我,这些都可以在圣经里找到。还有这里,第三段……我是他们谎言世界里的真理,我是他们贪婪黑暗里的光明,我的流血是你们的自由——他在改写圣经的语句……我就是道路、真理、光明……也见于圣经。然后,在最后几行,他说……杀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将以我之名偷得生命——这来自登山宝训。全来自圣经,这里面大概还有出自圣经的句子,只是我认不出来。但那些字句全给调换过位置,仿佛那个写下这东西的家伙,草草读了点圣经,然后颠倒着写出来。”
  “颠倒着写?请解释一下?”马基德问。 。。

项塔兰 第十四章(4)
“我是说那和圣经语句的观念相反,但使用同一种语言。他写的东西,意义和用意完全和原文相反,有点像是把圣经颠倒过来解释。”
  我本可再细加解释,但埃杜尔?迦尼突然结束这个话题。
  “林,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我个人实在不喜欢谈这个萨普娜疯子,那让人很不舒服。我会提出这问题,完全是哈德汗的意思,我必须照办。但这话题我们真的该到此为止。如果今晚不谈我们自己的题目,以后会完全没机会。所以,抽根烟,谈谈别的事。我们的惯例向来由客人先,你赏个光?”
  法里德起身,把一根装饰华丽的大水烟筒和六根蛇形通条,放在我们与桌子间的地板上。他把烟管分送出去,蹲在水烟筒旁边,手拿火柴,准备点燃。其他人用拇指封住各自的烟管,法里德在郁金香球茎状碗的上方点起火,我吸烟管点燃碗中的烟草。那是混合了大麻胶与干大麻花、叶的东西,当地人根据恒河和贾木纳河两条圣河,将它取名为恒?贾木纳。那东西的麻醉效果很强,烟从水烟筒经烟管猛灌入肺中,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立即茫掉。我感觉到温和的迷幻效果:其他人的脸孔轮廓变模糊,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变成像是慢动作。卡拉称那感觉是刘易斯?卡罗*(*Lewis Carrolls,《艾丽斯梦游仙境》的作者。)。她常说,非常迷幻,迷幻到我开始刘易斯?卡罗。从烟管吸进的烟太多,我吞进去又吐出来。我封住烟管,迟缓地看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抽。我脸部肌肉松软无力,不由自主咧嘴傻笑。等我刚开始控制住傻笑,又轮到我抽。
  现场气氛严肃,没有大笑或微笑,没有交谈,每个人都不和别人眼神交会。这群人抽水烟筒时沉闷、正经而冷漠,那神情就和在满是陌生人的电梯里会见到的一样。
  “现在,林先生,”哈德拜说,在法里德拿走水烟筒,开始清理碗中烟灰时,他慈祥微笑,“由客人替我们订讨论的题目,也是我们的惯例。通常是宗教题目,但没有强制规定。你想谈什么?”
  “我……我……我不清楚你的意思?”我结结巴巴,脚下地毯上重复出现的不规则碎片图案,叫我的脑子无声爆开。
  “给我们一个主题,林。生与死,爱与恨,忠诚与背叛。”埃杜尔?迦尼解释,每说一个对句,就用他胖乎乎的手在空中软趴趴画个小圈子。“我们这里像个辩论社。我们每个月见面至少一次,公事和私事办完时,我们谈哲学问题和诸如此类的题目。那是我们的消遣。现在,我们有你。英国人,用你的语言,给我们一个讨论题目。”
  “我其实不是英国人。”
  “不是英国人?那是哪里人?”马基德问。他皱起的眉头里满是深深的怀疑。
  这问题问得好。我贫民窟背包里的假护照,说我是新西兰公民;我口袋里的名片,说我是名叫吉尔伯特?帕克的美国人;桑德村民替我改名项塔兰;在贫民窟,他们叫我林巴巴。我祖国里有不少人认得我是通缉公告上的人犯。但我问自己,那是我的国家吗?我有国家吗?
  直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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