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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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塔兰-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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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布罕?马赫穆德摇头表示同意,成簇灰色眉毛底下的双眼闪现笑意。哈德拜代他发表对这问题的看法,他似乎颇开心。
  “你会说,好穆斯林只要遵守正道,遵照可兰经的教谕,就不会受苦,就会在生命结束之后进入天堂,享受不尽的天堂之乐。”
  “大家都知道索布罕大叔的想法。”埃杜尔?迦尼急急插嘴,“这位大叔,你的观点,我们没有人会反对,但我不得不说你有点流于极端,na?我记得很清楚,小马赫穆德的妈妈死时,他哭了,你却用竹条抽他。没错,我们不该质疑阿拉的旨意,但在这些事情上,有点同情心不也是人之常情?但不管那是对是错,我感兴趣的是哈德你的看法。请说说你对苦的看法?”
  没人讲话,没人动。哈德拜整理思绪时,大家一阵沉默,我感觉到每个人逐渐聚精会神。每个人各有主张,表达也有一定的程度,但在我印象中,哈德拜的发言通常是定论。我意识到他的回应将会替这场讨论定调,甚至如果有人再度问起在座者有关苦的问题,他们会拿哈德拜的回应作答。
  他脸上没有表情,目光谦逊地往下,但他如此睿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令别人生起的敬畏。我想他一样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因而不可避免会为此而醺醺然乐在心里。后来更了解他,我发现他对别人怎么看他总是很感兴趣,总是意识到自己的领袖魅力和那魅力对周遭之人的影响,我还发现他讲的每句话,对真主以外的每个人所讲的话,都带有表演成分。他是个雄心勃勃、想一举改造世界的人。他所说或所做的,甚至那时候他对我们讲话时低沉嗓音所暗暗蕴含的谦逊,全都不是偶然或巧合,而是他精心算计的一部分。 txt小说上传分享

项塔兰 第十四章(8)
“我要先提出纲要性的看法,再更详细阐释,各位看这样可不可以?很好。那么,就纲要性的看法来说,我认为苦是对爱的考验。每一次受苦,不管多微不足道或多让人无法承受,在某方面来说,都是对爱的考验。大部分时候,苦也是在考验我们对真主的爱。这是我的第一个主张。在我继续谈之前,有没有人想就这点发表意见?”
  我环视在座每个人的脸孔。有的人微笑以示欣赏,有的人点头表示认同,也有人皱眉专注在思索。所有人似乎都迫切希望哈德拜继续讲下去。
  “很好,那我就更详细阐释我的观点。可兰经告诉我们,世间万物全都彼此相关,就连相对立的事物,也在某方面统合为一。我认为,关于苦,有两点是我们必须谨记在心的,而且那两点和愉快及疼痛有关。第一点:疼痛和苦相关,但两者不同。感受到疼痛时,不一定觉得苦,不觉疼痛时,仍可能觉得苦,各位赞不赞同?”
  他扫视每个专注而期待的脸孔,看到众皆同意。
  “我想之间的差异,在于人从疼痛所学到的东西,例如被火烧伤而知道火很危险,向来是个人的,只为自己的,但从苦所学到的东西,却能将众人合为一体。如果疼痛不让人觉得苦,那么人永远无法了解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不觉苦的疼痛,就像未经搏斗得来的胜利。从那种疼痛,人不可能了解是什么让自己更坚强或更好或更接近真主。”
  其他人面面相对,彼此摇头表示同意。
  “那另一个部分,愉快的部分呢?”埃杜尔?迦尼问。在座一些人轻声笑,在迦尼目光扫过来时,对他咧嘴而笑。他回以大笑,“怎样?怎样?难道人不能对愉快抱持健康、客观的兴趣?”
  “喔,”哈德拜继续说,“我想那有点类似林先生所说的,那个叫萨普娜的家伙利用基督教圣经字句的方式,颠倒呈现。苦和乐完全一样,但彼此相反。两者互为对方的镜像,没有对方,自己就没有真正的意义或存在可言。”
  “对不起,我不懂。”法里德温顺地说,目光瞥向其他人,不好意思地胀红了脸。“能不能解释一下?”
  “那就像是这样,”哈德拜轻声说,“拿我的手来打比方。我如果像这样打开手,张开手指,把手掌给你看,或者我如果打开手,放在你肩膀上,手指张开像这样——那是快乐,或者为了眼前解释的需要,我们不妨称那是快乐。而如果我收起手指,紧握成拳,就像这样,我们不妨称之为苦。这两个动作在意义与力量上相反,两者在外观上和功能上截然不同,但做出动作的手是同一只手。苦即是乐,一体两面。”
  接着,在座每个人再度轮流发言,讨论在正反意见中进行了两小时之久,每个观点或得到进一步的发挥,或遭到扬弃。大家又抽了大麻胶,茶又上了两次。埃杜尔?迦尼把一小粒黑鸦片掺进他的茶里,摆出他常摆的怪脸,喝下。
  马基德修正了自己的主张,同意苦不必然是软弱的表征,但坚持人靠着坚强的意志,可以将苦视为无物;坚强的意志来自严格的自律,来自某种自己加诸自己的苦。法里德回忆朋友遭遇的事故,为他的苦观补充说明,认为苦是解快乐之毒的抗毒素。老索布罕用乌尔都语细声说了几句,哈德拜把那新观点翻译给我们听:世上有些事是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只有真主才能理解,苦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项塔兰 第十四章(9)
凯基?多拉布吉表示,世界,一如那些抱持帕西人信仰者所认为的,乃是明与暗、热与冷、苦与乐等对立事物的斗争过程。没有对立物存在,任何事物,便都不可能存在。拉朱拜补充,苦是心未开悟的状态,心被困在业力的轮回中。虽然埃杜尔?迦尼一再催促哈雷德,他仍旧不再发言。埃杜尔?迦尼对他又揶揄、又哄了数次,最终还是罢手,对他顽固不领情着实火大。
  就埃杜尔?迦尼自己来说,他是在座发言最强势且最讨人喜欢的。哈雷德引人好奇,但他怀着怒气,或许是太多怒气。马基德原在伊朗当职业军人,他似乎勇敢而直率,但对世界和世人的观点流于过度简化。索布罕?马赫穆德信教虔诚毋庸置疑,但隐隐给人不知变通的宗教洁癖味。年轻的法里德坦率、自谦,但我觉得似乎太容易被人牵着走。凯基阴郁、冷淡,拉朱拜似乎对我心存猜忌,几乎到了不客气的地步。
  在座诸人中,只有埃杜尔?迦尼显得诙谐,只有他出声大笑。他跟年轻人或长者都一样熟稔。他摊开四肢懒散坐着,其他人盘腿而坐。他不时打断别人的话或插话,全看自己高兴,房间里就属他吃得最多、喝得最多、抽得最多。他和哈德拜互动特别亲切,显然两人交情很深。
  哈德拜发问、探究、评论别人的看法,但从不为自己的主张再置一词。我保持沉默,心思飘移、疲倦,庆幸于没人逼我讲话。
  哈德拜终于宣布休会,陪我走到面临纳比拉清真寺旁街道的门口,伸手轻轻搭住我的前臂,把我拦住。他说很高兴我来参加,还说希望我这次聚会愉快。然后他邀我隔天再来,因为我能帮他一个忙,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很意外,受宠若惊,当下答应隔天早上在同一个地方见他。我走出屋子,步入夜色,几乎把那事抛出脑海。
  走回家的长路上,我随意回想刚刚听到的众多看法,那群学者似的作奸犯科之徒所提出的看法。我想起我在狱中和狱友的讨论,类似的讨论。我在狱中认识的许多人,虽然普遍未受过正规教育,或许正因为未受过正规教育,而非常热衷于思想探讨。他们不把那称作哲学,或甚至不认为那是哲学,但他们交谈的内容往往就是哲学:关于伦理与道德、意义与目的的抽象问题。
  这一天真是漫长,这一夜更是漫长。周夫人的照片在我臀部的口袋里,脚下的鞋子很不合脚,那是卡拉为了让死去的情人穿着入土的鞋子。我脑海里满是苦的各种定义。我走在愈来愈冷清的街头,想起澳大利亚监狱里的一间囚室,那些我称之为朋友的杀人犯和偷窃犯,常聚在那间囚室,激动地辩论真理、爱与美德。我在想他们是否偶尔会想起我。我自问,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我是个白日梦,自由与逃脱的白日梦?这个问题,什么是苦?他们会怎么回答?
  我知道。哈德拜见解的非凡,表达见解的高明,叫我们叹服。“苦即是乐,事后看来”的解释鞭辟入里,足以勾起我的回忆。但人生之苦的真实意涵,不在哈德拜那晚高明的措辞里,而源自真实人生体验、枯燥乏味、带着惊恐的一番话。那番话出自巴勒斯坦人哈雷德?安萨里之口。他对苦所下的定义,才是盘旋我脑海的定义。他的话简单,朴实无华,却清楚表达了所有囚犯和活得够久的其他人深切领悟的真谛——不管是哪种苦,都来自失去曾拥有的东西。年轻时,我们觉得苦是别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年纪更大之后,当钢门砰然关上——们知道真正的苦乃是要从自己被夺走什么东西来衡量。

项塔兰 第十四章(10)
我觉得自己渺小、孤单而寂寞,凭着记忆和摸索,走过贫民窟里一条条无灯黑暗的小巷。转进我空荡荡小屋所在的最后一条小巷时,我看见灯光。一名男子站着我房门前不远处,手里提着灯,旁边有个小女孩,头发上系了花结,逆梳且蓬松隆起。走近之后,我发现提灯的男子是约瑟夫,就是打老婆的那个酒鬼,还有普拉巴克也在那里,但站在暗处。
  “怎么了?”我低声说,“很晚了。”
  “哈罗,林巴巴,你穿在身上的衣服很棒。”普拉巴克微笑,圆脸漂浮在黄光中。“你的鞋子,我喜欢,这么干净,这么亮。你回来得正好,约瑟夫正在做好事。他出钱,让每个人门上有好运符。自从不再发酒疯,他一直加班工作,然后用他多赚的一部分钱买来这个,让我们每个人有好运。”
  “好运符?”
  “对,看看这个小孩,看她的手。”他抓起小女孩的手腕,露出她的双手。灯光微弱,要我看的东西,我看不清楚。“看这里,她只有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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