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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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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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边系着腰带。
  晓民看何福贵着急的样子,问道:“大伯,您丢东西了?”
  何福贵系好腰带说:“窗台上有半截烟,麻烦你们给我拿来。”
  “行。”张鹏在外屋自报奋勇地说。
  何福贵等在屋门口,对晓民说:“你们又都不抽烟,糟蹋了是浪费,‘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咱们不能不听话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
  张鹏把半截香烟给了何福贵,何福贵夹在了耳朵边,哼哼着小调,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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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各庄 四(1)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而柔和。鸟儿自由地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上,狗悠闲地从街的一边走向另一边,鸡随便地满街找食吃。从家里走出来的社员们,有的抱个板床儿,有的拎个蒲团,有的拿着线活儿……从四面八方朝大队的方向走着。
  村子是一个辘轳把的形状,一条南北大街走到北头,往东一拐就是一条东西大街,从村南往村北数是一、二、三、四生产队,从村西往村东数是五、六、七、八生产队。知青集体户位于四队居民区,大队部位于南北街的拐角处,座北朝南,大梢门的上方插着飘扬的五星红旗,男男女女涌进没有了梢门的院子里,院子铺了一层灰砖,相当宽敞,能盛下六七百人。十几间南房和十几间北房遥遥相对,青砖卧板的瓦房虽然门窗已经破旧,瓦片已残缺不全,有叼着草棍的家雀钻进屋檐下筑巢做窝。房子尽管古老,但仍让人能看到它当初的气派。晓民当时做梦也想象不到,贫农何福贵曾是房子多年的主人。
  北房墙壁贴了“欢迎知识青年忆苦思甜大会”的会标,主席台上摆好桌椅板凳,桌子上放台扩音器及茶杯和暖壶。何福贵端个浆糊盆,几个民兵在墙上斜贴着红绿的标语,阿庆嫂跟在他们后面,不时地指手划脚。她的穿戴比昨天还讲究,粉红的秋衣领子翻在毛蓝褂子的外面,白皙的脸上洋溢着出人头地的欢欣。
  学生们被安排在会场的前排,队伍排列整齐,社员们在队长的喊叫下,在村干部的吼声中,排列在会场后排。可村干部刚一离身儿,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队伍马上乱了套。年轻的找年轻的凑一块,年老的跟年老的聚一起,小叔子们和嫂子们开着玩笑,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人们像久别重逢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拉不完的家常……会场像戏台底下一样热闹。
  洪支书甩甩大背头,亲热地握着晓民的手,向来开会的工作组长做了介绍,介绍完之后,几位知青都被安排在主席台上。支书坐中间,一边是工作组长和村干部,另一边是四位知青。
  支书打开扩音器的开关,南房的大喇叭立刻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吵得人捂起耳朵,何福贵走上前去,调试着扩音器的旋扭,尖叫声消失了,喇叭里响起支书清楚的“喂——喂——”声。支书坐正身子,凑近话筒,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欢迎知识青年,忆苦思甜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暂时归于平静。
  “把阶级敌人押上台来——”支书使劲喊道。
  随着支书的叫喊声,十多个人从北面的一间屋子里被民兵押了出来,头上都戴顶纸糊的高帽子,民兵们腰扎武装带,肩上背着枪,一副雄纠纠的样子。戴高帽子的分成两拨,分别站在主席台两侧,像被审判的犯人一样低头弯腰,后面都有民兵看守着。“阶级敌人”最年轻的也就四五十岁,年长的有七八十岁,除了头上的那顶高帽子,从衣着打扮,以及皮肤的颜色,看不出他们与台下的庄稼人有什么两样。
  何福贵在板凳上挤了个地方,提醒晓民他们说:“这都是咱村的阶级敌人。”
  阿庆嫂走上前来,给主席台上的人一一倒了水。倒完水后,她既没有去台下的人群里,也没在台上挤个地方,而是坐在主席台后面的门口上。
  “晓民,你看。”玲玲指着一个“阶级敌人”说。
  晓民立刻认出来了,玲玲指的那人就是昨天接他们的车夫。他仍是那身打扮,只是头上箍的毛巾换成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帽子像是做的不合适,戴在头上稍微大了些,上面写着几个黑毛笔字:“富农分子许盼牛。”

万各庄 四(2)
“车夫原来是富农分子?”玲玲似乎还有些怀疑。
  晓民当时没有想到,看上去瘦了巴叽,老实巴脚的车夫竟然会是富农分子?富农分子竟然会是他这个样子?尽管车夫帽子上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他几乎都不相信是真的。在他以前的想象中,富农分子四体不勤,不劳而获,都该是白白胖胖,鬼头鬼脑的。假如说贫农何福贵是个富农分子,他倒挺相信的。
  民兵们站在“阶级敌人”身后,神色威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阶级敌人”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阿庆嫂像一阵风似地走上来,为支书换了水,迈着趾高气扬的步伐走下去。
  “下面,我向广大贫下中农介绍一下来咱村插队的知识青年。”支书对着话筒,把晓民他们的名字逐个做了介绍,然后坐了下来,讲了一番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又讲了知识青年下乡的伟大意义,最后宣布道:“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请老贫农何福贵给知识青年、革命干部、广大贫下中农和全体师生做忆苦思甜报告,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在支书的带动下,会场响起稀落的掌声。除了台上的人和前排的学生鼓了鼓掌——学生们鼓得有气无力——台下的庄稼人没有一个鼓掌。整个会场,只有阿庆嫂鼓得最带劲儿,别人不鼓了,她还在拍着巴掌。
  何福贵移动着肥胖的身子,拿过话筒,只“喂”了一声,大喇叭就不响了,原来是停了电。何福贵挺直了腰板,伸着短粗的脖子,神气十足地看着台下的人群,胖嘟嘟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神色。
  晓民掏出笔记本,等着做记录。
  何福贵清清嗓子,大声地讲道:“广大的贫下中农、革命干部、知识青年、全体师生同志们,我是光荣的贫农,赤贫赤贫的贫农。解放前,我一无所有,正像毛主席他老人家讲的贫农那样:‘上无片瓦,下无插针立锥之地’。
  何福贵做报告很有派头,一副经过世面的样子。
  台下乱哄哄的,人们对何福贵做报告似乎不感兴趣。仨一攒俩一伙的凑成堆扯东道西,有人在会场里东逛西窜,有胆大的爱恋者趁混乱之机,眉开眼笑不说,甚至还动手动脚,一些妇女明目张胆地纳鞋底、补袜子,或是织线衣,一些男人大叉双脚在那里东倒西歪,有的闭目养神,更有甚者打起了呼噜,孩子们在场外互相追逐,不时地把土坷垃扔进人群里,引起阵阵骚乱。学生们有的从笔记本上撕下纸来叠成小船或小飞机。只有“阶级敌人”们,在台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站着。
  何福贵刚讲了这样几句,就急不可待地朝厕所方向跑去。
  工作组长趁何福贵去厕所的空闲,站起身来,瞪着死羊眼,不满的看着台下的人们,拍着桌子喊叫道:“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台下的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和他对抗,反正该说的还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洪支书和几个村干部到下面去维持秩序,会场才慢慢安静下来。
  死羊眼掏出红皮语录本,翻开后朝台下大声说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念完后合上语录本,叉着腰瞪着眼朝人群说:“听贫农做报告,认真不认真,是原则上的大问题,是路线上的大问题。我看得出,有人对何福贵很不满,这是不能容忍的。对贫下中农的不敬,就是对伟大领袖的不忠,对伟大领袖不忠,就是反革命。谁再敢扰乱会场,是贫下中农,我们扣他一天工分,是地主富农,我们马上对他批斗。”

万各庄 四(3)
死羊眼讲完话坐下来,支书和另外的两人回到台上坐好。阿庆嫂走上前来,斟茶倒水,并趁机对工作组长奉承几句。
  台下的秩序比刚才强多了。孩子们不再追赶,依偎到父母身边,年轻人不敢大声喧哗,可还有人交头接耳,有妇女还偷偷地做针线活,但不再敢明目张胆了。
  何福贵从厕所出来,边走边系着裤腰带。重新坐在主席台上时,一种掩饰不住的快意挂在脸上,不慌不忙地喝着水。
  人们在台下朝何福贵投以鄙视甚至是厌恶的目光,可何福贵仍洋洋得意地往下做报告:“解放前,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受地主富农们的剥削和压迫,……我本来有房子有地,由于地主富农的剥削和压迫,变得穷了下来,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只得卖地去房。那时,咱村能买得起房的,只有地主洪长发。我找到他门上,他当时还说不要,真是上赶的买卖不是买卖,实际上,他心里特别想要。在我危难之中,他给了我不多的几个钱,就要了我的房子,强迫我摁了手印。那房子是狠心的地主强占了我们贫下中农的。我对他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万各庄没了我的立足之地。看别人有暖屋热炕,有吃有穿,想到自己竟然混到了一个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一个无处可以藏身,无处可以安枕的地步,心里很是悲哀。万般无奈,我把仅有的铺盖搬进了村北的破庙。破庙年久失修,破落不堪,庙门连猪狗都挡不住。那床被子几年都没拆洗过,像铁板一样硬,伸到里面冰凉冰凉的。我孤苦伶仃,只能和庙里的龙王爷做伴儿,开始还挺害怕的,后来就习惯了。我真是度日如年,孤独难熬。
  “冬天,冷风嗖嗖往庙里灌,冻得浑身哆嗦,撒在龙王爷脚下的尿,立刻就结成冰。庙顶上的乌鸦‘呱——呱——’叫个不停,更让人觉得凄凉难忍。夏天,由于阳光的照射,庙里异常炎热,周围散发出一股股臭气,非常难闻。等到晚上,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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