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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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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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司机台,其他干事和我们一起坐在露天车厢里。有的干事一边观山望景,一边闲聊,谈芦山的姜庆楼与王晖石棺。王晖在汉代相当于哪一级的官吏呀,《三国演义》说姜维北伐中原,何时到了芦山地界呀,张国焘在芦山建立四川省苏维埃,为什么时间不长呀,等等。干部口中不谈加速改造,实属难得。平时严肃惯了的朱庆丰上车不久便呼呼大睡,直到名山百丈开饭才醒来。

  赵瑞观是山西兴县人,是抗日时期的老干部,看上去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颇有知识分子气质,讲话慢条斯理,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和力。后来得知他颇爱读书,成都刚解放就在公安部门工作,先在致民路派出所任军事代表,撤销军管后任所长。因政策水平高,后来调到市公安局任某处处长,并且是局党委成员。l957年鸣放期间,市交警大队有人在公安局贴了一张大字报,声称“交警宿舍经常漏雨,长期无人置理,再不解决,将打上门来。”语言偏激令领导很反感。反右一开始,有人迅速上纲,说“这是典型的右派言论”,赵瑞观力排众议说:“主要是想解决住房问题,说不上向党进攻”。后来反右不断深化,有人提出赵是“支持右派进攻”,因而被补划为右派。后来姑念他家庭出身好,参加革命早,改为撤职下放,保留党籍,在雅安农村劳动,到l964年经人推荐到苗溪作管教股长,时间虽不长,在干部和三类人中却享有威望。他不像某些被划为右派仍留职考察的干部,故意以极“左”的面貌掩盖自己,对人处事仍极冷静、亲切、清醒、求实,做到与人为善,治病救人,从不侮辱犯人的人格。正由于自己曾受委屈,故对专政对象有更多的理解,特别是对在党和政府部门工作过的人有较多的关照。他很注意划分死心踏地与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为敌的人与因思想问题闯祸、因言致罪的人之间的界限,在苗溪以至整个劳动部门,这样的管教人员不可多得。

  卡车一直开进成都市宁夏街监狱。这里被称为市大监,比我曾住过的省看守所要大得多,我们15人除两名女性另行安排,分别住某巷道的两间囚室。地面旱已打扫干净,我们分别把地铺铺好,便走出巷道东张西望,但见周围尽是从不同劳改部门赶来的参观者,其中有重庆新建机械厂的,有永川新盛茶场的,有雷马屏、五马屏和平泉农场的,有养窝农场和盐源农牧扬的。他们穿着颜色、款式、布料大同小异的劳改服,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热闹。没想到其中竟有老朋友呼唤我的名字,一位是川大中文系同窗陈德外,绰号老外,广东入,大嗓门,鸣放时为《热风》主编,被划极右,判刑十五年;另一位是原《红领巾》编辑,在看守所一起为火柴盒贴商标的难友罗永成,也被划为极右判十几年,当年都是右派分子中处理最重的。如今陈在盐源农牧场,罗在平泉农场,我在苗溪,分属三个不同的单位,却有机会在这里重逢,都分外高兴,哈哈连天。我见这两位身体都还好,气色也不错,肯定处境比我好得多,陈德外则夸张地说:“老兄形象不减当年。”

  3月27日开始参观活动。第一天乘公交车到文化公园参观农业学大寨展览馆。这个展览馆规模宏大,大门装修得堂皇典雅,由书法家李半黎题写的馆名。李半黎原是《四川农民》报总编辑,和我住一个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久违了,见他别具一格的书法尚有亲切感。进门后分若干展厅,第一展厅陈列的是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战天斗地、修筑稳产高产旱涝保收田的事例,有贾进才三战狼窝掌,陈永贵、铁姑娘郭凤莲等带领社员劳动的图片,还有他们使用过的钢钎、二锤等工具以及党政领导人和大寨人的合影。全国二十几个省各有不同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四川则有严龙公社、驷马公社增产增收的事例展览。解说员按照台词一一进行清晰的解说。这天大概是供犯人参观的专场,带队干部和我们一起参观,多数犯人一边看,一边听,还在笔记本上记录,大概是有备而来,准备日后传达。在过去我看过的无数展览中,大都是走马观花,从未像这次这样认真、细致。这些农业先进典型的指导思想是政治挂帅,即毛泽东“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思想挂帅,带有明显的“左”的色彩。但与前几年鼓吹的“一大二公”、“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和遍地放卫星已大不相同,强调大干、苦干、实干,每亩单产,南方的数据大概是七八百斤,北方是四五百斤,这样社员的口粮就有了保证,完成征粮和统购也绰绰有余,我觉得还具有求实精神。据我参加农业劳动的感受,种庄稼是每年从零开始,受大自然和气候的影响甚大,“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如果全国各地的人民公社都能这样脚踏实地去干,中国的农业将大有希望。

  第二天是小组讨论,由赵股长主持。我第一个发言说:昨天看过展览,感慨良多。新中国建立前,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关于中美关系的《白皮书》曾说:“四万万人口的吃饭问题,是中国历届政府的一个沉重负担,历史上没有一个政府能解决这一问题,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也无法解决这一问题”,三年困难时期我国粮食短缺的现状,使我感到十分忧虑,深以艾奇逊的说法为然。如今看过展览,这种顾虑打消了,觉得我国农业有了出路,这就是农业学大寨,发挥陈永贵穷则思变、甩开膀子大干的精神,对中国未来的发展也有了信心。我刚说完,便得到赵股长的赞许,说我发言联系思想实际,敢讲真话,也有深度。他和朱庆丰咬了咬耳朵,朱立即嘱我为《新生报》写一篇学习体会。

  这些天,市大监的伙食开得不错,米饭软硬适度,菜肴也油爆爆的,每餐都变花样(后来听人说,这段期间监狱的伙食费大大超支)。休息时间犯人在院坝内自由交谈。不同单位的犯人闲聊,也无人干预。

  活动安排得紧凑而又宽松,每晚都有文娱节目。第一次晚会是看电影《红色背篓》,影片描绘山乡一位供销社售货员,立志为人民服务,认真读毛主席著作,背着红色背篓辛勤跋涉的故事。当时社会上已盛行读毛泽东著作,宣传毛泽东思想是粮食、空气和方向盘,是精神原子弹,掌握了它就能战胜一切。

  我和朱干事进过一家书店,除了毛著选读本、单行本和常见的宣传材料、《中苏论战文辑》,科技书籍和文艺作品都较少,马列原著也找不到,比我们l3队医务室兼管的图书室丰富不了多少。我大为惊奇。物质的丰裕和文化的沙漠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是怎么了,人们都不想读书购书了吗?我们在顺城街转悠,街道熟悉而又陌生,很想遇见一位熟人,又怕遇见熟人;离开社会已近八年,对社会很隔膜了,似乎成都不是我的家,苗溪才是我的家……

  参观成都动力机械厂用了一天时间。我在荆竹坝生活过四年,这次重返旧地,仿佛有回家的感觉。参观的重点仍是我最熟悉的发动机车间,似乎又新增加了一些车床,机声隆隆,火花飞溅,正在成批生产1150型柴油机。车间里又恢复了板报。车间人员大概有很多调整。我熟悉的刘福祥、何子英、唐俊、胡学江等都不见踪影,莫非都调出了动力厂?只有过去屡遭批判,给陶先文写过泰戈尔小诗的王良剑正在C63型大车床上忙碌着,他如今是车间的革新者和先进人物,见到我面带微笑,频频点头。令我兴奋的是动力厂在国民经济调整的新形势下走上了健康发展的轨道。三车间一侧的空地,即我曾在那里种过菜的地方,矗立起新的技术大楼。中午休息时,我们集中在一个小院里吃带来的干粮,干部们都到食堂就餐去了。不少职工到我们这群人中寻找熟人。范芳泉高声呼喊我的名字:“一大早就听说你们要来参观,难得在此见上一面。”他送给我一篮鲜蛋,并帮我一一装进挎包,我趁机说:“没有什么好送你,只有一本毛主席著作。”里面夹有夏联松的家信。

  到大邑县安仁镇刘文彩地主庄园参观,也用了一天时间。正是春风桃李花开日,路上小春作物茂盛,一人高的油菜籽已经结荚,庄园门口公交车停了一坝,小商小贩也不少。这个庄园是地主刘文彩解放前的公馆,如今整修一新供游人参观,旨在进行阶级教育,控诉地主阶级剥削农民、过着奢侈糜烂生活的罪行。其中有刘家的中、西式客厅,刘文彩的卧室和其妻妾的卧室,40年代的旧轿车,以及仆人们的居室,存放粮食、鸦片和什物的地点。各种房屋约几十间,其中有关押农民的水牢,从外面往里看,只见黑洞洞的,似有水声,还有刘家供奉菩萨的佛堂,佛堂后面的房间据说是刘文彩奸污妇女的场所。

  在出口处,是刘文彩的收租院,如今展览着许多美院师生制作的泥塑,各式各样的农民以及收租院中的管家、帐房先生、雇工的形象栩栩如生,不同的表情和性格,反映了刘家大斗进、小斗出,剥削农民的反动本质。其中的管事是根据当时被管制分子曹某塑造的,曹某半年后被当作牛鬼蛇神判处十五年徒刑,送到苗溪l3队劳改。他承认自己就是那个管事,但坚持说原来刘文彩的公馆里并无水牢,水牢一说是农村妇女主任冷月英控诉地主罪行时杜撰的。他还说。冷月英坐月子后不久就被关入水牢的情节纯系子虚乌有,按农村旧俗,把刚分娩的女人关在自己家里大不吉利。改革开放后,有人对此专门进行调查,认定曹某所言不虚。

  在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背景下。通过地主庄园对青少年进行阶级教育,肯定有它的意义。我们这些参观者对刘文彩的生活方式也是憎恶的,但其中有些说法,如说刘办文彩中学的动机是为了挑选女学生进行侮辱,未免有些玄乎。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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