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听得感恩涕淋,他娘却骂开了:“当年她嫁了伍家的,就是嫌我们家李易不争气,如今我们李易出息了,又要来盘回头草,贱人,你羞不羞?”
穗穗隐约觉得她含骂了自己,只觉得头重脚轻,连退了几步。
李易垮了脸,像是炒糊了的茄子,说:“我要的婆娘,得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娶的,别人说不得!”她娘吃了一惊,瞪着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儿子抢白了:“就是我亲娘也不行。”
树下蹲着的男女老少,响了叫好声一片。
李易懒得理这光景,甩掉了锁着他的胳膊,扯了嘶哑的嗓子,唱了山歌:
阿妹落泪哥心疼,
有心问来无人答。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
晒得阿哥心口疼
扯一把树叶好乘凉,
叫一声妹妹泪两行。
拜完菩萨拜老君,
赶快换了那背时的毒太阳。
他娘拿他没办法,转而去求龙伯。龙伯说:“儿女的婚姻,做长辈的横加干涉,和那买卖婚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那是你嫡亲亲的儿子,你都奈何不得,我又能怎样?”说完过了那藏人的树荫底下,对众人如此训道:“责罚蛊婆,向来严肃的很,祖上有哪户人家是你们现在这般嘻嘻哈哈,如此放肆?还不该快给我回去!”
有人油的很,向龙伯打着哈哈:“我们是来乘凉的,与王倩没关系。”
龙伯冷笑道:“山上的树多着呢,怎么偏偏选了这一块?如果是想来陪王倩,我也叫人将他绑了,送到那太阳底下,晒去几层皮。”
众人知趣而散,唯有那李易的亲娘仍在骂骂咧咧。有人劝她:“你也歇口气吧,要是你儿子真娶了她过门,你也多条路走啊!”这才堵了她的嘴。
穗穗见众人渐行渐远,不觉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双目漆黑,晕眩随即袭来。黄博吓得面如土色,抱了穗穗直唤其名。龙伯见状,忙给穗穗看了脉象,说:“不碍事,有些中暑,再加上气急攻心。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黄博看了天色已有暗色,担心家人着急,说:“这情景,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回家,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
龙伯留他不得,便问了家中住所,借了他一辆摇摇晃晃的拖拉机,又嘱咐那开车的汉子务必要将他们送回。
穗穗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踏上了颠簸的回家之路。迷迷糊糊听得那嘶哑的山歌还在继续,眼泪情不自禁溢了出来。
穗穗娘早在吃午饭的时候就发觉这两口失踪了,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就由他们去,年轻后生有哪个不贪玩;如果是去看这蛊婆的热闹,也不打紧,不能保护自家的婆娘黄博就不算条汉子!但回头还是要说他们两句的,不然他们没规没距惯了,那天犯了祖宗章法也不晓得。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他们人影,穗穗娘有些着急了:这两个孩子,怎么野得家都不回了。桌上的碗筷摆得周周正正,她却两眼紧盯门外。
一阵噪音由远及近,穗穗娘细听,骂道:“又是那喷黑烟的聒噪车!”却要顺手关了门,只听得黄博叫了声:“娘,帮忙开开门。”穗穗娘大喜,扯了门,训斥的话还没说上嘴,就见黄博抱了穗穗下了车。穗穗娘知是女儿出事了,心如刀绞,凑上前问了:“这是怎么了?”穗穗听见娘的声音竟睁了眼,黄博说:“没什么大事,说是有些中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放了穗穗,他又急忙出了门,谢了开车的师傅。
穗穗担心娘亲责怪黄博,勉强起了身子,说:“不怪黄博,是我逼他去的!”她娘虎眼相瞪,待到黄博低头沮丧进来时,还是不软不硬训斥了几句。
等她娘走后二人却是相视笑了出来,笑过后,穗穗想起来先前的忧愁,问道:“李易能和王倩在一起吗?”
黄博宽慰她:“会的,一定会的。”
穗穗娘也不在瞒他们了,仿佛是怕他们忍不住好奇,又去跑那几里地,若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也主动往家里带。
第四天,娘却没有再提那蛊婆。
穗穗看着娘的脸色低沉,便小声向黄博打探。黄博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王倩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穗穗泪眼婆娑,黄博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第三天下午,咬舌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呢?穗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还有好日子过吗?李易的情歌还在耳边,那么痴情那么痛心,她怎么舍得这样的痴情种,撒手而去呢?
王倩死了,中午,龙伯还去看了她,下午要给她松绑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斜阳血红,像是王倩用她身上鲜红的液体渲染而成。李易抱着她的尸首恸哭不止。却有人不知好歹,说要扒了她的裤子,看看蛊虫是哪样。众人不齿——这和糟蹋闺女有什么区别?
李易亲手葬了王倩和他夭折的儿子,与其陪葬的,是这孤儿寡母仅剩的尊严。
第四十章 简单的幸福
对穗穗来说,王倩是不是草蛊婆已无关要紧,是与不是权在她自己的一句话。草蛊婆的消息就像这山里的一道大风,吹的时候飞沙走石,树叶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瓦片破碎的响声不绝于耳。然而,走的时候,整个寨子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偶而有微不足道的叹息,也很快被风声湮没了。
穗穗的眼泪终于把身子冲垮了,已有一月有余不曾下床。穗穗娘心疼不已,好饭好菜恨不能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黄博关了店子就守在穗穗身边,穗穗倒是嫌他烦,撵他与乡亲邻居凑一桌麻将,解解闷。黄博不乐意:“我就爱粘着你。”穗穗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万分的甜蜜。
秋意渐浓。
家里开始忙着腌制过年的腊肉,穗穗起了身子,想要插上一手,被她娘劝住:“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做这种重活?”穗穗撒着娇:“我要是再躺几天,就该发霉了!”穗穗娘随了她,嘱咐黄博看着她:“女人家的身子原本是水做的,碰着凉的最容易冻伤了!”黄博忙不迭答应着。
做腐乳,她只需捞起锅中半熟的豆腐;灌香肠,她只需和了辣椒与盐;熏腊肉,她只需上了梯子将一块块漂亮的腌肉排列整齐,挂上房顶。
手中有活,脑子里也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的想头,穗穗脸上逐渐有了起色,病好了。她也闲不住了,向隔壁的姨伯讨了纳鞋垫的花样版,去街上扯了花花绿绿的五色丝线,琢磨着要给家里人做上几双新鞋垫。
每做成一双鞋垫,黄博就要乐上好一阵子,就好像那是他刚出世的孩子。这天,黄博又在赞着穗穗的手艺,穗穗心酸,眼泪噗噗地落了下来。黄博见了,忙收了笑脸,说:“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穗穗摇摇头,说:“不是。”
黄博问:“那是什么让你哭了?”
穗穗说:“我想有个孩子。”
黄博一把将穗穗搂在怀中:“不急,我们还年轻,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再给我生个硬扎的崽!”
穗穗被他三言两语慰宽了心,擦了泪,用力的点着头。
晚上,黄博给穗穗打了洗脚水,穗穗问:“你说,我们是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黄博说:“女儿儿子都好,儿子好养,女儿贴心,只要是你生的,都好。”穗穗自豪的笑了。说话间,黄博想到了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只求菩萨怜悯他幼小无罪,放他去富贵人家做个养子吧。张福呢?也不清楚他现在好不好,终是长辈,又孤苦伶仃,改天还是要去看看他。
大过年的,少了孩子确实少了一番滋味,看人家缤纷斑斓的花炮彩了黑夜,他们家却只放了驱邪的红鞭炮。大伟还是不喝酒,倒是穗穗娘跟黄博痛痛快快碰了几碗。
正月初,来走亲戚的县里寨里的穿梭着,夹杂着李家长张家短的小道消息。却说那张福,过年的时当与孩子们放花炮时,不经意被炸瞎了一只眼睛。
男人的情怀如山,黄博虽对张福有些不满,但他好歹也是长辈,曾经也是自己的半个爹、半个亲人,如今已是孤家寡人,却还要受此磨难,让他于心何忍?但他对此只字不提,只管喝着闷酒。穗穗乖巧着,与娘合计着拿出了些钱,劝黄博给老人家送过去。
黄博站在张福家门口,迟迟不敢移步,乡亲们看着可怜:“你又不欠他什么,何必这么躲躲闪闪?”黄博多说,借了乡亲们的手托,给张福送了财礼。
也是,我既不欠他的,尽了本分就好,家里还有人等着照顾,何苦揽了着不讨好的活?黄博这样想了,浑身轻松了许多,路经去年“冲鬼”的地方,暗骂自己可笑至极。
第四十一章 逃不掉的债
日子简单平淡。所有的人都在着日复一日的安逸中得过且过。
曾经的苦难黄博已慢慢将它模糊了,包括在广州欠债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像是那颗失踪的纽扣,你想要它的时候偏偏找不着,等你忘了它的时候,它却自己滚出来了。
来走完的游人逐渐多了起来,黄博的店子正逢繁华地段,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穗穗便是隔三岔五去帮黄博打下手,却不期间遇上了当年的债主——外号“周温”的周哥。
当初周温也没认出来黄博,倒是看中了店里忙活的小媳妇,将她指给两个手下。这两个手下,一个姓欧,名达,长得也是五大三组,像是翻版的周温,看上去脑子有些不好使;另一个叫单调,名字很有创意,长得也很有勇气——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是皮,额头突出,鼻子扁塌,眼睛还一只大一只小,眼珠子一骨碌,鬼点子就上来了,活生生的一个猴精儿。
欧达看了穗穗,一个劲的称赞老大有眼光,单调却认出了黄博,凑到耳边滴里咕噜帮周温回忆,听他这么一说,周温本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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