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巴黎街上的欧洲七叶树吗?”
“好像听过……”
好像是咖啡店之类的名字。
“欧洲七叶树和日本七叶树是近亲。”
我心想,全是些我不知道的事啊。
我们再往前走,看见了桂树。那棵桂树感觉很雄伟,根部一带分成好几株,各自茁壮成长。桂树长得很高,上面照射日光的叶子呈黄绿色,闪着金色的光芒。
老师轻抚着树皮,树干上面有许多垂直纹路,老师说:“现在的绿色也很漂亮,到了秋天更是美不胜收,一整片都换上黄色的新衣。”
老师捡起掉落在潮湿黑土上的叶子给我,果然是心形。
“这些叶子会一片片染黄,那是无法形容的美景,桂树是形状很美的树。我啊,很喜欢这种树。”
平地上好像也有桂树,据说公园里也有。
“不过啊,我经常去东北原始森林里的桂树林,四周全是桂树,所以我常会发现一件事……”
老师故意吊人胃口。
“什么事?”
“香味。”
“什么?”
“若只是一两棵,香味会散失,但是一整片桂树林的话,就随时都闻得到。桂香是一种很好闻的香味。”
如果是专家还有可能,但像我这种门外汉,大概一辈子都去不了那种地方。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有点儿遗憾。但是我还是姑且一问:“怎样的香味呢?”
“哦,这个嘛……”
我根本无法想象。
“言语无法形容的香味吗?”
老师像老鼠般眨了眨眼睛。
“像是焦糖的香味吧。”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么一幅画面:桂树林里住着一群小矮人,他们正在厨房里做着点心。
2
听说从去年开始,生物社便开始在这一带做长期的观察记录。
首先是制作树木地图,听说几年后,随着住宅区的开发,说不定会有河岸整治工程。日本七叶树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呢?
四处探听后,我自然而然地加入了生物社。
生物社的社团活动时间短,和体育社团一样不会留校太晚,于是我决定加入。
几次出游下来,我已将森林的地形记在脑子里。我曾经因为有蛇蹿出来而吓了一跳,也渐渐能区分不同的鸟叫声,并接触到植物之外的生物。
不知是第几次时,老师为我们介绍毒空木,老师指着一株并不起眼的低矮树木,要我们小心。
那棵树上结有小果实。
“这种果实到了夏天成熟后,会变成看起来可口的红色果实,不过,你们生活过得这么富裕,应该不会吃野生的果子吧。千万要小心,这种果实的味道酸中带甜,以前有小孩子吃了之后,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
大家一阵低呼。
“吃坏肚子了吗?”
老师笃定地说:“那孩子死了。”
大家先是静默,接着发出惊呼。死这个词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自然景色中,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我边走边问:“老师,小鸟会吃美味的果实,种子借由小鸟的粪便而得以散播到别处繁衍,对吧?”
“是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有毒性呢,这么一来,就没有动物要吃了。对这种树来说岂不是一种损失?”
老师轻轻摇头说:“嗯,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是,白英的果实也有红色的,一如白头鸟的名字,白英是这种鸟最爱吃的。不过,白英的果实对人体无害。我想,小鸟吃下毒空木的果实应该不会有事。”
“这样的话,要是被小鸟以外的动物吃了可就糟了,它会毒死动物吗?”
“或许会。”
“真是利己主义。”
老师冷笑一声说:“比起人类,这算是小巫见大巫。”
我们来到一处洼地。山丘的泉水在这里汇集,形成一片湿地后流向河川。
“说到毒,那也有毒。”
老师指着一丛楚楚可怜的小花。从笔直伸展的绿茎顶端,像烟火炸开般,有许多白点向四面八方散开。
“这也是剧毒。”
我吓了一跳。
我的确在住家附近见过这种花,我家后面有一条小河,我在那里看过这种花。这花每年都在同一个地方绽开。
老师将手放在膝盖上,身体朝湿地前倾。
“整株都很危险,特别是根部,含有毒芹素或毒芹碱。”
老师说了两个我不懂的词,但是开头的字都是毒,令我印象深刻。
毒这个字音很深沉,像冷冰冰的声音。
“这种毒会令人全身痉挛,心跳加速,然后呼吸困难,最后陷入重度昏迷,之后便永远沉睡不醒。”
永远沉睡不醒。
永远沉睡不醒。
白色的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3
过完春夏,之后便是校庆。
我们大约从一周前便开始准备制作整个观察区的大地图,并附上照片,而且将掉落地上的种子的发芽情形制成图表。
这是专家在真正试验田的做法,同时这也仅是第一步。
虽说我会尽早回家,但这种时候仍不免耽搁到很晚。光是将草稿以大字誊写到纸上,就花了不少时间。
第一天,我走在有路灯的马路到车站搭电车,到了镇上一样走在有路灯的路回家。但是,我觉得很浪费时间。
第二天我则是骑自行车穿过漆黑的路,虽然辛苦,但是二十分钟左右就到家了。
第三天,变天了,因为有台风警报,天空像覆盖着灰色的厚纸板,乌云在高空以不同的形状飞快的流动。
风轰隆隆地吼着。这种时候,我会想起《西游记》,就是有孙悟空的那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不可思议的葫芦,叫金角、银角的妖怪把葫芦口对着人呼喊对方的名字——喂,某某某。
对方一旦回应,就会轰隆一声被吸进葫芦。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非常吓人。
说到战争,我还以为是天上出现了巨大的葫芦。
我从新闻得知某个国家发生了内战,主播提到某国人、某国人,令我感到匪夷所思。我问母亲:“你分得出来他们是哪一国的人吗?”母亲说:“分不出来。”这个镇上的人和邻镇的人会因为一言不合而互相残杀吗?人会因为出生在不同的国家、接受不同的教育这种无法选择的事而想消灭对方吗?这有正义可言吗?
当然,他们并不会如此理性地思考,于是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人是为了消灭彼此而出生的吗?这令我心生恐惧。
天空在呼喊众人的名字,呼喊这个时代。
喂、喂、喂。
一旦被叫到名字就完了,因为由不得你不回应。被吸进葫芦之后会从头、脚、指尖开始融化,大家一一都被融化。
这时雷声大作,传来轰隆声,四周暗了下来。轰隆隆的闷响,就像有一只大手从头顶上伸下来抓人一样。
忽然下起了雨,雨斜打在我身上,学校提早放学,要求我们马上回家。我当时将自行车停在学校,走路回家。
第二天云被风吹散了,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早上才相差五分钟,天色就大不相同。搭电车上学真是累人。
光是要做和平常不同的事就令人厌烦。我从电车车窗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想: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却挤在这么拥挤的电车里,真是无聊啊。
这些全都是那件事的前奏。或许只要一个地方稍有不同,一切就会不一样。但是,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那一天也耽搁得很晚。
我不曾在学校留到那么晚。原本应该搭电车回家,但是,要是今天不骑自行车回家,明天早上又得搭电车上学。
对别人来说这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搭电车上学是非常无聊的事。我心想,前天也是在一片漆黑中回家,没事的。毕竟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没有战争的日本。
我走到了楼梯口时还在犹豫,但是一走到外面,风一吹,两只脚很自然地朝自行车停车场走去。
出校门右转,环状快车道沿线还有汽车行驶,再往前,房子就变得稀稀落落,我骑上田间的单行道。
这条单行道很窄,但是车子还能开进来,所以到处都是路灯。
这里的路灯呈三角锥的形状,只有光线所及的地方才看得到稻子的颜色。
我骑在黑暗中,寒气渐渐渗进骨头里,不过是一个台风过境,天气便由热转凉。
我提心吊胆,感觉像是被童话故事里的山妖追赶。
四周不时出现房子,经过房子前我会松一口气,但是一经过了又会感到不安。一进入我住的镇子,右转进入直线的单行道,是一条两公里长、人迹罕至的路。路的尽头就是我平常带饼干散步的地方。
快到家了。
这时候传来汽车的声音。我一开始不以为意,但是从灯光逼近开始,我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照理说车子应该会超过我,但是车灯却一直照着我,对方好像故意减慢速度。我感觉腹部像被人用力勒紧一样。
如果是山妖逼近,我只要一拿出护身符,地面就会隆起,河川就会开始奔流,但是现在我只能脚踩踏板,站起来用力踩未免显得奇怪,所以我坐着拼命踩。心脏怦怦跳,胸口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车子开到我旁边,一名长发男子忽然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车灯在车子四周投射出朦胧的光,柏油路是灰色的,月亮尚未升起。
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所以车灯便足够我看清楚对方。他有一张面具般的脸,大眼睛,大嘴巴。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车上传出笑声,我闻到酒味混杂其他的味道,令人很不舒服。
我答不出来,膝盖颤抖。我想就这样继续骑,但是骑了不到十公尺,车子猛地撞向我,我差点儿掉进田里,勉强刹住车,左脚踩在路肩的泥巴里。
那辆车的后座车窗迅速打开了,意外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着重心不稳的我说:“过来!”
那是一个低沉,我曾经听过的声音,霎那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