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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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录-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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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成为秦钺进攻长安的最重要托口;何况今年的早秋寒冷,说明接下来又将是一个严冬,也许天气会一年年冷下来,天气冷时北面游牧便会南下,没有中原足够的人口作为屏障,突厥的铁骑又将要一路撵至江南,现在朝廷没有可以与李垣祠一战的将军了。

    这计划对于国家层面来讲,是正义的,但这对于那些被点名要搬家的人来说,自然是一场浩劫;各地平均要搬出一半人,再将人千里迢迢迁至异地,这期间至少要损失四至六成的人口,一路号呼顿厉,血泪远征,如果写进了史书自然是不忍卒读的一节,其中高官的奸诈、政策的诡计、役夫的暴虐将口口流传人世。等那些人在新的家园里扎下深根,成为混入当地人情风土的一支脉搏,他们是否还记得如何沿着族谱寻找血脉的源头呢。

    然而等他们真正活着到达中华最古老大地上焦黑的尸体上时,他们反而安心了,人民是不尽的、是带着土腥的,他们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庄稼。就像是征途路上的火棘,种在哪里就长在哪里,生在哪里便扎根在哪里,有了土壤他们便能够成活,长出根来便不走了;但若真是强行把他们迁到别处去,他们依旧还要活着,兴许能活得更好。他们的本性是守土的,却也是守哪片土都行的。活者到了中原的人民们,马上便着手收割马上就烂在地里的稻谷和棉花,在初夏便到达地方的那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了第二茬粮食的耕种。烧毁的城池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的,但是那些空着的房屋已经有人在住了,没有找到住处的人在城周围搭起了数不过来的草棚子。

    泠皓回想对于周影玫的印象,记忆里那是个任性懦弱的小王爷,但现在看,他也是厉害。

    泠皓又想回长安了,反正也正是往西走。

    长安比中原危险得多,毕竟那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即使是乔装也很容易被人出来;如果投靠友人,寄居于长安也不是不行,但那件事情本来就毫无意义,他不知道现在朝中的的动向,贸然寻求庇护,被出卖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有句话讲,最危险的地方恰巧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周影玫根本就没想到泠皓会出现在长安城呢?

    而且他突然想要看看他的儿子了,就看一眼,晚上潜进宫去,泠皓不能确定泠端是否被养在宫里,不过他有时间去一点点地找。

    顺着吕梁山南侧向西南而进,他在临汾听到了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嫄公主周影弦诞下一女,皇帝大悦,特封为明公主,大赦天下——当然,这个天下并不包括泠皓。

    此时已近了深秋,万山黄叶如火,他勒马在长安城外北面的高原上,从清晨一直看到了华夜初上,城中依旧是繁华的万家灯火,完全看不出这从北面、东面传来的动荡和萧条,长安的人永远活在梦里,只有走出城去,到了外面才会梦醒,也难怪有人一入长安便不再想出去。一年前他也和李垣祠并肩驻马此地,想象着明天便能够双双回去,还能在长安过年,在关帝庙抢得第一柱香。

    接着他转马挥鞭,背身离去,他的眼里没有决绝,有的只是恍然。

    “所以说泠将军您就一路跑到这里来了?”那个一脸虬然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当时没想太多,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快到天水了。我就找地方换了身衣服继续往西走了,毕竟我想,至少在这里,带着风巾蒙面不会显得奇怪。”泠皓笑了笑,这个屋子无比地暖和,他脱下了蒙面的风巾和皮袍子,他的体质并不适合到处奔波,现在看来瘦了很多,穿着薄棉袍甚至都能看到后背支出来的肩胛骨。

    “您也是可怜人,我听到了长安的一些风声,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

    “你要抓我回长安领赏吗?据说交上了我的项上人头,周影玫就会给他封侯。”

    “我怎么可能抓您呢?说实话,我们这里也接到了朝廷的通缉令,但是我根本没往出贴,不管皇上怎么说您,我就觉得您是冤枉的!”

    “多谢你。你也不用叫我将军了,现在我的身份是人人得而诛杀的罪人。”

    “哪能啊?在我心里您还是七年前那个泠将军,您如果没处去,呆在这里也可以,朝廷管不着我们,认识您的人也少。”

    “张将军多谢您。说起来,当年您不是张掖的守城将吗,怎么现在到玉门关来了?”泠皓向张翼问道。

    他与张翼只是在七年前见过,若不是现在见到了,泠皓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想到这个人。但是当他在那家熟食店的角落里捧着碗喝羊汤的时候,一脚迈进店里来的张翼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惊叫道:“泠将军!大冷天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第七十九章
    “其实我原本是在武威的,”张翼说到,“泠将军你也知道,去年的时候,吐蕃人下山了,他们与李……突厥汗王联手,一南一北合围了河西走廊。”

    吐蕃一族一直是中华千年来的一块心病,此地高寒,远居治外,当中原统一的时候便俯首称臣,当战乱或国力式微的时候便趁虚而入,他们最远的一次甚是一直将触手伸到了西域北疆;而即使是统一的年代,他们也经常对与之接壤的河西走廊、陇西、蜀地进行骚扰。不过西南他们是很少去的,那边的高山峡谷太吓人了,除了祖宗八代开始就住在那里的山民之外,别的地方的人走进去就出不来了。

    高原是天赐的战神,很少有汉人能够适应那种高寒的气候,绝大多数上去的人会生病死掉,活着的人也很难投入战斗;不仅是人,中原与草原上的战马也很难在当地高耸巍峨的山上奔跑,甚至行走都困难,当地的马种矮小且腿短,但是能够爬山负重,没有了优势速度和负重的优势,战争也就没得可打了。而且当地水土贫瘠粗粝,得之无用,然而把那片土地和人撂着不管,也是个麻烦,但是真要征讨,又太过不易。

    所幸是往前提个几百年开始,那里的人开始信了喇嘛教,从上到下一起信。无论之前多么凶悍善战的民族,信教之后整个民族的气势就会颓下去,开始安于现状,征战的心思也没了,这种情况在草原上比比皆是。如果不是这任的松赞是个狠茬儿,他们也不一定会和李垣祠联手打河西走廊的主意。

    泠皓点头表示明白,把手中的笔搁下,揉了揉发酸的手。他一直是在用纸笔与张翼交流的,自从来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他喉咙的冻伤愈发严重了,现在只能够发出几句简短的音节,说再多的话便会咳出血来。

    “那我接着说了,突厥人从戈壁上围了瓜洲和玉门,他们守城的没有防备,于是很快就丢了城;突厥人接着向东撵我们的军队,一直到了嘉峪关才被老关拦住了路。那几个地方离张掖太远了,他们又从半路掐掉了消息,我们只看到了狼烟,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吐蕃从山上下来了——”

    “你们南面是祁连山,他们不可能翻过山来的。”

    “泠将军你说的没错,他们是从东南面绕过来的,那个时候西宁已经失守,主帅都死了,西宁又和我们不是同一片军统区,没人通知我们。所以直到武威看到吐蕃人过来了,我们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够带着兵去救武威,但这样一来,张掖就没了。”

    “所以说去年是嘉峪关被突厥围了,武威被吐蕃围了?”

    “一开始是这样,但过了不久突厥人就都撤走了,这个时候正好端木将军来了,他帮助我们打通了从武威到嘉峪关的这一段路,张掖也回来了。但是他是要去西边的呀,那边的事情更加紧迫,不能再多呆在这里了,所以我们就只能让他走了。”

    “然后呢?”

    “然后突厥人不是走了吗,吐蕃就从西面北上去吞了他们的地盘,吐蕃的松赞派他的四十七王子从北面绕过来抢夺从武威到嘉峪关这段距离的城池,松赞自己则一直驻扎西宁,守着这里的战场,所以说从去年冬天一直到今年入秋,我一直是在武威走不了。”

    “关云将军守嘉峪关?”

    “也不全是,西面的吐蕃人不像这里似的这么多,偶尔过来也是小打小闹,所以轻松许多,老关他可以在嘉峪关和张掖两个地方来回跑,有时候还能过来和我换防。”

    “原本在玉门关那个刘玄呢?”

    “他战死了。”张翼叹了口气,伸出手拿起墨锭,给泠皓面前的砚台里研墨,“现在没事了,咱可以坐在这里当笑话说,但去年一年却是死了不少人,当时你们走了之后,朝廷又派了个知州过来,在我们从张掖回救武威的时候,他也战死了,尸骨就埋在端木陈张将军的旁边。”

    “战争总是死人无数。”这句话说得简单,但令他想到了无数的事情,以至于有些走神,这让他觉得有些困倦。

    “可说呢!不过现在马上就要安定下来了。泠将军,虽然我一直在说这一年里打仗的事,可您这一路还是觉得这边挺太平的不是?”

    泠皓愣愣地点点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想问了。他从长安北面,一直路经天水、武威、嘉峪关,现在到了玉门关,觉得这里虽然看着萧条冷落,但还算是太平,甚至是比七年前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还要太平,没有太多战火留下的痕迹,他还以为是,这座边关之城一直沐浴在战火里,这里的城民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现在已经快入冬了不是吗,其实我刚才说的,一直是到秋天为止的战况,而秋天出了一件事情,就是在西宁的松赞被人刺杀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碰巧认出了泠将军你。”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说来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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