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般光景——也不是我不收拾,但我花半天收拾干净了超凡硬是有本事在半个小时里给我弄个面目全非,我索性就改了一个星期大扫除一次的习惯,改为每个月小扫除一次,以致我们宿舍总被有幸参观的人戏称为收容所。
不过,真不舍呀,好歹也住了一年多。
喂,知晓。超凡见我发呆,索性也停下手中的笔,说,我今天想想,觉得五中虽然小是小了点,脏了脏了点,教学水平也差了点,但五中的老师还是挺可爱的。
切……这就好比说这锅饭虽然焦了点,夹生了点,沙子多了点,但还是可以吃的。我突然想起高二的时候超凡有一次跟人家舌战,吵着吵着就扯到了各自的初中母校,连带着波及了那个学校的人才,超凡对母校八中的感情神圣非凡,诋毁五中如何如何差盛赞八中怎么怎么好,然后另一人说:八中那么好你来五中干什么?滚回你的八中读去啊!超凡一噎,说我就是一八中的垃圾,八中以我为耻不收我了,我来五中那是迫不得已!
那时她可是一句话就让五中沦落为垃圾场的,现在又觉得五中好了?我扔下书躺回床上,感叹女人心的善变。手指不经意碰到床头一叠厚厚的同学录,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一堆没写,想起是答应明天还给人家的,于是随手抽出一本奋笔疾书。
离别的时间就要到了,大家都在企图留下点什么,这一阵子我写同学录写到手软,绞尽脑汁写些貌似情深意重的毕业感言——还是超凡聪明,所有的留言从一而终专一到底,就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简明扼要。让人无话可说。
6月,已经是6月。怎么怎么快呢?
那些针锋相对的人开始软语相向,锱铢必较的也不再咄咄逼人,同学之间紧绷的弦松缓下来,连老师严肃的目光都渐次地温和下去,不再说任何不好。这都是因为,大家快要说再见了,很多的错误,都可以原谅,很多的伤害,也可以过去。
再见,多奇怪的词。
我想象我和超凡在路口挥手别离的情景,我们会不会三步一回头,会不会含泪以对无语凝噎……呃,还没开始想象我就放弃了,算了吧,我们都做不到那么矫情。我觉得最有可能的版本是我和她各自背着大堆行李,然后一起等不同方向的公车,超凡的车先来,她风风火火一马当先地上了车半个小时之后就会给我打电话说:知晓,我还有一袋行李是不是忘在你那儿了?
不用怀疑,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并且好死不死的那一次她忘掉的那袋行李里还装着她家的钥匙,苦了我,还得给她送去——她说,身上只剩打电话的一块钱,我不去的话她只有露宿街头了。
知晓,你龇牙咧嘴的干嘛啊?超凡伸出爪子在我眼前晃呀晃,我一把拉下她的手,说没事,我正陷入痛苦的回忆当中。
超凡在我身边躺下来,学我抽一本同学录出来写,然后深有同感地说:知晓,我觉得可以离开五中真的是他妈的太好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就在五中这个破烂地方混过了,想起来我也觉得无比痛苦哇……
我还以为她不舍,原来是兴奋来着。我一边安静地听超凡一桩桩地细数五中的罪状,一边在同学录上下笔如风。
如果不是熟悉到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又怎么能够一件一件,说出它的所有?这是离别的季节,所有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留恋。
二、追求的方向
学校放了三天假让高三学生回家休养生息,我在家山珍海味让我妈填鸭子似的灌补品, 高考的前一天入驻靠近考场的酒店,自觉战斗力提升到百分之两百。
临行前老爸不改严父本色,但也许是看了高考学子太多的崩溃负面例子,不敢对我殷殷期望怕给我压力,只说一句尽力就好。妈妈倒是充分发挥慈母本色,一件一件一样一样细细叮嘱,我听得都想哭。
然后我第三次拒绝我妈送我去学校的时候我真的要哭了——迟到了赶不上校车了,要自己转车去酒店。
路上塞车,我辗转到达下榻酒店时已经面有菜色,但令我大惊失色的是超凡情况比我还糟,走路都摇摇欲坠了,细一看,眼睛里还满是血丝。我叫她的时候她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呆滞,我吓得差点一包包朝她甩过去。她见了我,一把抱住有气无力地说,知晓我饿!
我只好带她去吃饭,看着她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心痛不已——我怎么不心痛啊,光蛋炒饭她就吃了四碗,这儿可是酒店啊,她吃的可都是我的银子!退一步说,她要是把胃撑破了我还得送她去医院,这多费钱啊!思虑之下当她还想叫第五碗蛋炒饭时我当机立断地制止了,我说妹妹你多久没吃饭了?
……不记得了。
……我无言了一会儿又问: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看书做题。
三餐不定时?
超凡眼珠转了转,说,偶尔一餐定时。
今天吃过东西没有?
好像还没……
现在是下午四点……我眉头抽了抽,左手压右手,右手压左手,强忍着把她捏死的冲动。
知晓,我三天加起来都没睡够10小时,我想睡觉了。超凡说着说着就眼神飘忽,我怕她吓到路人,连忙把她引导回房间,我知道我们住几层但不晓得超凡的房号,问她,她想了半天歉然地看着我,解释道:刚才饿过头了,所以忘了记下来……
只好一间一间地敲,终于找到她的房间时门一开她就往我身上倒,我忙不迭地把她甩到床上,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皱眉,这几天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过的?
超凡的床上堆了很多资料书,都快把她淹没了,我想起自己包包里一小叠自己归纳的重点要点,不由有一点点的惭愧。
对那个大学,真的那么向往吗?竭尽心力到这个地步?其实我是有些不懂的,我觉得高考对我来说,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一种梦想。偶尔我和超凡在宿舍研究中国地图的时候,超凡用红笔标出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痴痴看着流口水,然后再用蓝笔标出她有可能考进的五所大学豪言壮语扬言一定要把自己踢进去。而我看着长江流域黄河流域香格里拉黄土高原北京天安门向往不已,立志要背起大背包踏着我的安踏用脚步丈量大江南北。
超凡和我不一样,她自觉她得为她爸圆一个大学梦,心心念念地只有那个大学,其他的都不在视线范围内。而我目光在远远的地方,不愿意把脚步停下来。
追求不同,方向便不同了。我把超凡床上的书通通搬到桌子上,看着她疲惫的面容有些感伤地想,如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你给你自己的是这一堆书的重量,而我只带了一个背包的行李。
三、不见硝烟
我都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是和超凡同房间的女生,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磨蹭半天,半响才可怜兮兮地跟我说:莫超凡叫我来跟你换个房间。我脑筋一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捞起我的背包走过一段二十米的距离就完成了我的迁徙流程。超凡见了我无比欣慰:啊啊,我正为打扰了江玫不好意思呢,幸好你肯来。
我晕,我说你怎么就不怕打扰了我啊?
你习惯了么,没事。超凡钻进我的被窝里,手指凉凉。我拿起旁边的空调遥控,温度调那么低干嘛,冷死了。
睡得舒服点啊……
超凡仍然失眠,但再过七小时便是开考时间。我也不催她,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睡不着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做声,然后又忍不住认真研究了我的表情,确定我不是开玩笑后,她就开始从她爸爸的求学时候说起,说到她的兄弟姐妹不肯读书,再说她对大学的向往,说完了又跟我说她和张子强之间的鸡毛蒜皮,我唔唔啊啊地听着,不打断也不插话,慢慢地她的声音就低下去,到完全安静时我看一眼闹钟,凌晨两点半。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以后的两天,我一过10点就不允许超凡再看书,然后调两杯浓浓的果汁一人喝一杯,超凡说好喝好喝,喝完还要抢我的,我誓死不从,她只好眨巴眨巴着眼睛看我慢条斯理地喝,看着看着就说有点困。
超凡没有再失眠,直到考完高考她都觉得很奇怪,但又非常庆幸。其他人考完试聚到一起问卷子对答案,我和超凡待在房间收拾家当,我明明没带多少东西,却要帮她搬着上吨重的书,我正不甘心地忿忿抱怨着,超凡突然问一句:知晓,你考得好吗?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说不错吧。
这几天考试我一直跟超凡在一起,不让她去问其他人考试的情况,还不许她考过之后讨论答案,怕她受不好的影响,她也不知道别人的很多考试情况,只见了我把一日三餐、复习休息安排得妥妥帖帖。我觉得这回她的心态挺安定的,没以前那么紧张。这就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我太霸道了点,禁锢了她不少自由,但是如果我不这样,我又不放心。
心里淡淡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我考得不好,早在第一科语文的时候就有了难过的感觉,我没告诉超凡我那时胃痛了半个多小时,作文都差点没写完。虽然后面几科都考得比较顺利,但考场如战场,失利一分就不敢确定以后的事情啊。超凡考完了听我的话不去跟别人说这个那个,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跟我说这个答什么那条题答了什么,其实她所说的答案与我的大半不相同,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但仍然对她点头。我想,对和错都无法更改了,赞同和反驳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不说出来避免她忧虑。
真好,真好——把东西收拾完,超凡再一次振臂高呼:老天开恩,让我没失眠,耶耶……
我翻个白眼,趁她不注意赶快把背包里的温州老窑的瓶子丢进垃圾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