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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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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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感化财主。他一生跪着的时候比站着的时候多,走着的时间比睡着的时间长。明之和尚化缘化到胡子都白了,新三昧寺在东窑之东建成了。老和尚明之成了溱湖人心中的活佛。黄家墩的黄志仁也晓得老和尚明之,这跟他儿子元来寄名笆斗山有关。
  在黄家墩正东方,大约两三箭远的地方,有个笆斗山。后来,他还在笆斗山替儿子寄了名。这“寄名”,是溱湖一带的风俗。家里养了个惯宝小,怕养不大,就挑个不平常的地方,老庙古井旧码头,或是强盗落过脚的地方,借它的年代久或有邪力,烧香磕头,将自家孩子的名字用红布包扎好,系在树上,塞在台阶下,藏在井沿边,以保佑孩子长命百岁。要是生个女惯宝,就起个男孩名,跟着男孩成了堆的人家排行,叫九小或十小。跟着大浪走,一辈子不用愁。黄志仁替儿子元来寄名,晓得了笆斗山的来历。
  这笆斗山,是个土山,上小下大,形似倒扣的笆斗,故得了个这样的名称。
  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句话,最早笆斗山成名,就是因为又一朝选美的官船要从青蒲角过。满人皇帝也学着前朝天子,惦记起溱湖的水乡美女那荷花红的唇、嫩白藕的腿。
  官船出行,自有官家的样。青蒲角附近的河流汊道都要重新疏浚。还来了位监工的钦差,没留下姓名,只晓得叫他钦差大人。那钦差大人估计是北方佬,旱地里长大的。舞文弄墨颇有些独到,但对这挖河挑沟的活计却是一窍不通。朝廷限定的工期紧,削下的土方、淘出的淤泥竟不知往何处去。
  溱湖地界水当家,一年四季不涝的良田不多,为拓宽河道,已挖了不少的良田。从河底罱上来的淤泥,堆积不起来,雨水一冲又回到河里。再说,淤泥也不能再占长庄稼的良田了。正在众人焦急的时候,溱潼东庙三昧寺的当家和尚明之,让庙里的小和尚,给监工的钦差送来一笆斗的素包子。小和尚将一笆斗的素包子,倒扣在桌上,也没给监工的钦差招呼一声,扭头便走。钦差望着小和尚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回头再看看倒扣在桌上的素包子,依然保持着倒扣笆斗的形状,走近一看,中间还拥着一罐底朝上封了口的绿豆汤。
  “哎呀,这是明之和尚在点化我啊!”
  钦差顿悟,随即下令,选一块靠近河道的荒田,照倒扣笆斗的样子集中堆积土方,中间空出来倾倒淤泥。
  倒扣着的笆斗,一天天在长高长大,越来越像个山,像个笆斗山。那钦差很是感慨:“在这水当家的地界,竟能平空堆出一座土山来。全凭明之和尚一笆斗的素包子。”河道疏浚好了,笆斗山到顶了,钦差要走了。
  临行前,专门去了一趟三昧寺。
  钦差道:“承蒙师父指点,不胜感激。”
  明之跪在卧榻上,微睁双目:“施主悟性高。造了座笆斗山,少损了多少良田啊。”
  钦差又道:“师父有如此佛心,凡夫俗子哪个明了?能否指点我为溱湖地界做点善事?”
  见钦差说得诚恳,明之便央他画张判官图,日后供在寺里受香火,有了法力好镇住邪魔恶鬼。这作画是那钦差的本行,曾为宫里画过画。画出来的画果然不凡。给明之过目,明之吃了一惊,那判官虎虎有威,好似要从画上跨下来。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后来三昧寺遭了天火,就跟这有了法力的判官有因缘。
  开阁庄前庙的三和尚听说,忙请老庄董出面请钦差也为开阁庄作幅判官图。那钦差因监工期间,吃住全在开阁庄,推不开情面,便应允下来。为溱潼东庙画判官图在前,又不作兴画一样的,那就重复了。钦差毕竟是见过天日的人,晃了几下脑袋,便来了神气。
  钦差走后,托人捎来画。老庄董没敢展开来。在凡人家里见判官,会有凶险,着人送到前庙。
  三和尚打开一看,怔了半天,挂到佛堂侧墙的空当。前庙如来佛两旁没修四大金刚的金身,只是挂了四大金刚的画像。三和尚对着那判官像,又发了半天的呆。这画上的判官分明是个女的。从来没听说过有女判官。这女像挂在庙里,便不便当?再想想,观音菩萨不就是女的么?
  次日三更天,天才有点麻麻亮。小和尚还在赖床,三和尚心里觉得有事,比以往早了一个时辰起来做功课。从后门进明间,刚绕过佛坛,忽见那女判官倚着前门,对着麻麻亮的天光正梳着头。三和尚忙跪下磕头。那女判官轻笑一声,又回了画像。自此,三和尚晓得了这幅女判官图的分量。
  黄志仁从小就听说过开阁庄前庙有个女判官,半夜时分常从画上下来梳妆打扮,灵验得很。给老庄董送年礼的时候,绕道去前庙,想去看个明白,结果分不清哪个是金刚像,哪个是判官图,只好灰溜溜回到黄家墩上。长大了还是不晓得这女判官的来历,也拎不清这幅女判官图的分量,自然更不晓得三昧寺曾经有过一个了不得的男判官。如今,白胡郎中刘八爷想请明之大和尚来正一正运道,不让水母娘娘跟着毒太阳,让溱湖地界乱了套。但不知明之大和尚云游到天南还是地北。刘八爷转念一想,去找瞎先生“瞎子王”来商量。
  这王瞎子也算是溱潼街上的一个脚色。溱潼周遭乡乡镇镇都传王瞎子有天眼,掐得准,算得灵,尊他是“瞎子王”。
  王瞎子落脚在绿树院土地庙背后的两间平房里。门朝北,终年不见阳光。王瞎子觉得无碍,反正两眼无光。不过他风水看得极好。背靠着土地老爷,不沾些仙气灵光都不行。这就难怪他算命最灵光。有促狭鬼故意逗他,拿他的王姓,当作元宝的两头的翘尖儿,叫他“王瞎子王”,他不恼,反而觉得开心好玩。
  干这个行当的瞎子,在溱湖都有个尊称“瞎先生”,平日里,常有人请过去算命卜卦,难得在家,就像他的小码头,闲下来才靠一靠。
  干河的时候,王瞎子缩在阴阴的小屋里;发大水的时候,他在屋檐头下插了两根扁担,自己像燕子还巢似的窝着。
  白胡郎中刘八爷亲自将“瞎子王”接到家中。
  一番茶酒之后,转入正题。
  瞎子王说,八爷有所不知。明之和尚出去云游,算到要发大水。有一年,隔三差五下大雨。算算天时,该是大水年。五月初五跳判官,明之请出那个受了香火,有了法力的男判官,将水母娘娘镇在雄桥跟前的大水井里。封了井,贴了符咒。那一年,大水没发,风调雨顺,三昧寺却遭了天火,烧了个精大光。男判官没了踪影。雄桥跟前的大水井重见了天日。事后,明之和尚曾说,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我怎么断了慧根,借判官法力跟天命作对?哪能把管溱湖的水母娘娘镇在雄桥井里头,结果坏了法度,让三昧寺遭了殃。
  刘八爷有些着急:“照你说起来,旱灾涝灾就没得办法治了?”
  瞎子王清清嗓子道:“我天生就是瞎子,我就瞎说说。今年是个大灾年,对水母娘娘却是个好年头。不是有人在天水缸里里看到了两个太阳么?一个太阳是老太阳,另一个太阳是老太阳的儿子,热煞人的毒太阳。这毒太阳对人是毒,可对水母娘娘却亲得很。要不,他怎么把溱湖底下、河底下都晒得暖洋洋的?那水母娘娘中了意,追上了天,与那百年难得现回身的毒太阳会了一面,开心得要了命。可在地上有了千年的家世割不断,只好哭哭啼啼又回了溱湖地界,因这缘故大风大雨才来个不停。”
  八爷听到这里,晓得瞎子王瞎说到了天边,心里却一激灵,说得也是啊,神仙也难免凡间情。当年白胡郎中不也是忍不住闻了药香么?这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心灾,有谁能逃得过呢?
  八爷定定神,怕自己还往伤心处想,赶紧岔开自己的心思,追问道:“照你这样说,以后就没得办法破这种灾年了?”
  “明年抢个先,五月初五跳判官的时候,把开阁庄的女判官请得来,在雌桥边搭个供台,阴阳相克,吓得毒太阳不敢现出身来。”瞎子王自顾自地说完,便猫念经似的嘴里发出唧唧咕咕的细声来。
  堂堂白胡郎中刘八爷能把出人的各种脉象,却把不出这天时的脉象。常言说得好,不睁眼的比睁眼的看得清。他能从干河之后发大水里能看出个情字来,不枉是“瞎子王”。明年要赶紧准备女判官祭天,不管灵不灵,总能振奋人心。
  街上还有人在刮水,不晓得从哪块冒出来的唱凤凰的在大行小店门口唱起来:“一个太阳一个天,两个太阳要老命,呃噪噪,两个太阳要老命;要不是水母娘娘相思苦,哪来大水漫上天,呃噪噪,哪来大水漫上天。”第二年,刘八爷备好三牲六只眼——花鱼、雄鸡和猪头猪尾祭天,又想起了帮他迎谢家班的翠娥差管事的去。管事的回来说,庙里空无一人,庙门关着。门搭子上插着一支好大的莲蓬,有些枯萎了。
  过了一段日子,义子黄志仁抱着个孩子来了。志仁说,开帮船的捎给他个没满周的儿子,衣服上绣了两个字,大概是孩子的名字。刘八爷一看,“元来”。
  志仁说,叔父碌碡骨一见这孩子,病就好了,把他大骂了一通,叫他来向干父陈了实情,请干父拿主意。
  八爷说,想不到俏观音早回了溱潼,想不到西庙里生出个小子,更想不到三个女人都碰到了一个运道上,一块远走了他乡。栀子花小姨妈守着亡夫的一份情义。翠娥为情所伤,入了空门成了药香,为了成全美事,收了个挂名的徒弟千斤神力俏观音。这徒弟名扬上下河,竟然在黄家墩遭了大冤枉。
  八爷黯然神伤,摆摆手,叫志仁回去,回到他那千千万万不说话,只会摇头摆尾却不知悲喜的芦苇草荡中去。许多年之后,我回到溱潼。再见到绿树院,已围成一个景点,旁边还建了一座新庙。只是找不到茶馆“溱湖春”的影子。回金陵的前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溱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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