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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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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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谢小姐的大船还在后头,我是打前站的,黄志仁随口答道。一转身,三蹦两跳回到“黄家班”的木船上,对船舱里人说,西庙今天开山门做法事,先上岸开开眼吧,顺便吃个早茶。
  到黄志仁这一代,黄家祭祖的狂热已经退潮了,剩下些礼数的浪花。再过几代,就连这礼数也不识了。其实也难怪,历史上祭祖就与踏青相连,看亡人的坟头,总不如看青春女子的粉面油头上心。“黄家班”的七八个年青人迷迷糊糊登了岸,正遇上扎好头巾的药香提着灯笼走过来,他们像是一起遇上一段好事。只有黄志仁心里明白药香是西庙的尼姑,便主动随着药香进了西庙厨房,其他人以为是黄志仁安排妥的,也跟着进了厨房。
  这西庙厨房,门朝西,其实是间大得有点空荡荡的厢房。
  北边是炉灶,中间是一张没修饰的大荒桌,供香客搭伙吃顿素斋,南边是一小间寝室,里面住着个中年女人,已经赶过去通知八爷了。她是药香的小姨妈,早年守了寡,因为拂不去男将对她的情义,死活不肯再嫁。当药香还是陈翠娥的时候,这位小姨妈就很疼她。每年端午节,溱湖嫁出去的女儿们都要回娘家吃粽子。因为双亲早离了世,又无兄弟,小姨妈只有到翠娥家来,算是回娘家。每次来小姨妈都收拾得素素净净的,还忘不了带一大捧栀子花给翠娥,以至于翠娥离了青蒲角进了刘八爷家学医,还能记得小姨妈头发根里的栀子花香,翠娥爱把小姨妈叫做“栀子花小姨妈”。
  栀子花小姨妈出嫁后,好几年新母鸡都没抱窝。婆家晓得了栀子花小姨妈不能养儿育女了,逼着独苗儿子娶小。栀子花小姨妈的男将就是不肯娶小,他怕小姨妈受委屈。正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久,祸害一千年”。打灯笼都难找的好男将居然早早地上了黄泉路,栀子花小姨妈眼泪都哭干了,也没把好男将哭回阳间。小姨妈守了寡后就信了佛。春去花谢,无处可去。听说翠娥出家后,栀子花小姨妈也跟着进了西庙,在大厨房里辟了一小间住着,一边修行,一边照料药香的生活起居。
  在西庙厨房里迷糊着吃着喝着的“黄家班”,怎么会想到此时“谢家班”在溱湖上打着转,一心候着谢贵英的药香更没想到。满溱湖里起的大雾,没头没脑的,像是哪位高人布的迷魂阵。“谢家班”的大帆船转悠了半天,迷了方向。拴在船头的那匹白马,隐在雾里,好似一匹驾了云的神马。不过,这匹神马也没兴致显它的神通为主人指点航向。
  谢班主十分气恼,对掌舵的说:“不用烦了,卸帆下锚,歇着,等雾散了再说。”
  就这一句话,成全了“黄家班”的一台戏。“黄家班”在西庙吃饱喝足了,就在西庙影壁前的空地上扎下营,等着看西庙做佛事,凑热闹。
  天亮了,雾还没全走,八爷来了。八爷的风采,震慑了从黄家墩来的一班人。黄志仁心想,早就听说过溱潼豪富白胡郎中刘八爷,今日得见,果然是个人物。
  这边,八爷也被黄志仁一伙吓住了,“谢家班”何时成了这般模样?八爷心里暗暗称奇,眼前这几个男子,戏装不全,角色不清,那个打头的,还有些精神。
  八爷绕过影壁,在离药香三步之遥,便立住了,他轻声问道:“那俏观音谢贵英怎么没来?”
  药香鼻子一酸:“人家为你的事一夜未合眼,你倒好,一来就关心起俏观音了!”
  到底曾为情侣,八爷马上晓得自己口误了,“我是说,前场上的几个人是不是谢家班的人?”
  药香不理会,一转身进了佛堂。
  八爷无奈,吩咐管事的,备些炮仗、香火、赏银,等看客到齐了开场演戏。
  天大亮,姗姗来迟的太阳也来凑热闹了。西庙前的小广场上,人越聚越多。从码头上货的,熙熙攘攘地经过小广场,爱看热闹的就停下来等着看谢家班的戏。
  八爷带着一拨客人踱着步来了,一字溜排开的条桌候着,桌上摆着水果茶点。八爷和他的客人们互相谦恭了一阵子,这才坐定,专等谢家班献艺。
  黄志仁看看这架势,觉得有点不对劲。围着的人好像都在预备着看戏的表情,不像等着观佛事道场。“黄家班”里其他人是无知无畏,只有黄志仁心里发毛,他生怕自家人一身戏装,被看客们当作“谢家班”的真行头。黄志仁心里暗暗叫道:药香菩萨,你怎么还不现身?
  此时,药香师父是不会出来的,她还在西庙里间怄着凡间的气呢。八爷手下一个管事的走过来,冲着黄志仁道:“八爷说了,不等谢姑娘了,你们几个暖暖场子,先演几段。”“演什么?哪个演?”黄志仁脱口答道。
  那管事的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谁演?你们谢家班吃的什么饭?”那管事的嗓门并不大,他的话却像一串鞭炮在黄志仁的耳朵眼里炸响了。
  黄志仁迸出一身冷汗,有苦叫不出:“这祸闯大了!”“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两长串鞭炮不留情面地咋呼起来,这是开场的信号,一来表示主家欢迎之情,二来清静一下场子。这也算是溱湖一带多少年来的老规矩,家喻户晓。黄志仁虽说窝在黄家墩,但过年过节上开阁庄玩,也曾见过大户人家唱堂会或是迎唱凤凰的都有这一招。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炸开了黄志仁好一副血性肝胆:这个脸丢不起,肉没吃过,还能没听过猪叫?黄志仁暗忖,谢家班不是演武戏吗?我就来一手杂耍。耍什么呢?这也叫兔子急了会咬人,黄志仁用眼溜了一圈,一下子盯牢影壁下的一只石磙,这是西庙小广场碾场留下的物件,大致有四五百斤重。
  假武生黄志仁“唰”地窜了上去,骑上石磙,摆了个武松打虎的架势,接着急俯身子,拧紧精气神,“嗷”的一声号叫,真真切切地把那石磙揽在怀里,抱了起来,朝大家亮相,场上看客一片叫好。
  这叫好声,惊醒了黄志仁的叔叔“碌碡骨”黄力宏。他这才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黄家班”被误当作谢家班了,志仁是硬着头皮在演“独脚戏”。刚成年的小伙子这么玩要出事的,几百斤的石磙子抱在怀里,别人叫好他叫苦,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像牛郎抱着个织女一样撒不了手,得了,我上去接一下吧。碌碡骨爱侄心急,猛跨几步,蹦到跟前,不料一个踉跄,竟趴在志仁面前。志仁这边以为叔叔来帮他接下来,碌碡骨一靠近,志仁那拧紧的精气神“哗啦”散了架,石磙子顺势栽了下来,横陈到碌碡骨的背上。说时迟那时快,碌碡骨来了个雄狮昂首,老虎挺胸,几百斤的石磙子雨不沾身似的从他身上滑落,一直滑到场子中央,石磙子才停住。碌碡骨汗毛未伤一根,却吓呆黄家班其他的人,他们突然都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曾说过的话,黄力宏的肋骨是连在一起的骨板,不折骨不闪腰,力大无穷。现在果然应验了。“好!”八爷大吼一声,差点儿把自己的耳朵震聋了。场上一片欢腾。
  这时管事的人来拽八爷,说是谢家班俏观音来了!
  其实,人称“千斤神力俏观音”的谢贵英已经来了,系着一件猩红披风,骑着那匹帅气十足的白马,像从云端飘落下来的一般,悄悄地立在围观的人群后面。刚才的一幕,俏观音是尽收眼底。谢贵英又震惊又迷惑,震惊的是场上那两个男人居然敢抢场子,并且是抢堂堂谢家班的场子;迷惑的是那两个男人耍的功夫煞是了得,简直是玩命,自己看都没看过,定是无路可走的旁门左道,想刁买人心,岂能让这种人得逞!
  想到这儿,谢贵英猛提马缰———“驾,闪开!”
  外围的观众忙闪躲到两边,前排的观众没听着谢贵英的吆喝,还赖在“黄家班”独创的石磙戏中没出来。
  眼看白马就要踩着人了,要出人命了,谢贵英急拽缰绳,白马腾地凭空跃起,马脚踏看客们的头发尖,飞落场内。这也真叫碰巧,白马的前脚正踩在那只石磙子上,一打滑,马头一埋,马屁一撅,把那惊魂未定的谢贵英抛了出去,正好栽在假武生黄志仁的怀里,被他一把抱定。场上哄堂大笑,随后赏钱像雨点一样溅在场上。
  八爷怔了半天,半晌说不出话来,圣人道“男女授受不亲”,谢家班真是长进啊,大众广庭之下还有这出戏!“快请谢班主客席上就坐!”八爷发话下来,管事的忙去码头找班主谢一魁。
  谢班主正指挥着大伙儿往码头上卸道具。在溱湖上折腾了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冒烟呢。“谢班主,八爷请您到客席上坐。”管事的对谢班主道。“大伙儿早饭还没粘牙,饿着肚子拿不出真功夫。”谢班主没好言语。
  管事的说道:“刚才您家谢姑娘已耍过一套新戏,博了个满堂彩。”我还没下令开演,哪来的新戏?谢班主心里犯疑,对八爷家管事的说:“您先走一步。”
  再说假武生黄志仁抱着几百斤石磙时没为难,怀里栽了个不到百斤重的大姑娘,轻轻的,柔柔的,倒让他犯傻了。假武生黄志仁两臂像卸下的桅杆平举着,穿着披风的俏观音像船蓬似的直冒香气。俏观音自己也没了主意,从前像凤凰爱羽毛一般爱惜自己的名声,今天怎么收场呢?
  急急匆匆的谢一魁一登岸,满耳都是喝彩声、哄笑声,拨开一簇看客,放眼一望,这还了得,这是什么西洋景,贵英今天犯哪一家的邪了?
  谢一魁一连拔起八面大旗,这大旗原是按八爷吩咐,插在宾客席两边的威风旗。接着谢班主一个空心跟头,如扎了彩带的燕子一般轻轻地落在场中,施展起“风云漫卷小乾坤”的绝活,说白一点就是舞大旗。这舞大旗说起来容易,舞起来难。何况谢一魁舞的是八杆大旗,要一面面地飘起来又不缠绕,非一般人所为。俗话说,没有三分三,不上花果山。谢一魁不愧是个名戏班的班主,关键时刻拿出多年不用的看家功夫,把八面大旗舞得呼呼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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