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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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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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仁忙靠着通厨房的小门坐下,好像这样坐着心里有底,因为那边有个能救场子的叔叔碌碡骨。
  出家人吃饭讲究眼观鼻、鼻观心,药香已习惯这样了。
  俏观音也学着药香的样子,但两根眼线却翻了个跟头,悄悄地搭到志仁脸上。
  那年,志仁年方弱冠。这男子二十岁的年龄就像大清早上的云霞,人人都想拿一把来藏着、掖着,好多衬出些自己的风采。俏观音收回眼线,偷偷地从志仁脸上采了两朵彩霞,贴在自己的双颊。
  其实,药香额头上的眼睛并没闲着,她看得出俏观音红脸的原由,当初自己不也是在绿树院一眼相中了八爷吗?再看那判官似的假武生窘迫之中倒有几分威武、几分福相。“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药香问道。“黄志仁,炎黄帝的黄,志士的志,仁人的仁。黄家墩人,家中没娶人。”假武生黄志仁朗声答道,他心里有底,因为他的名字是开阁庄的私塾先生王仁怀老先生取的名,还附带传授了这名字的来历,后一句是他自己加的,像句顺口溜。
  俏观音和药香禁不住一起笑出声来,这个人真讨喜,一个野小子还能说出些文绉绉的话来,人家想拐几道弯找的东西,他一下子就送到门口。“好个黄志仁,你冒充谢家班,抢了场子,又害得谢姑娘当众出丑,这事总得有个交代吧?”药香厉声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头掉了碗口大的疤,大不了娶回家。”
  假武生黄志仁扯直了嗓子,下了回大赌注。寻死不如闯祸,这好梦做不成,干脆把梦戳破。“你这个杀千刀的———”俏观音气得把筷子当飞镖掷了过来,筷子撞在志仁胸口,掉在四仙桌上。
  这“杀千刀”一出口,药香就全明白了,俏观音动了真心了。这“杀千刀”可不是随便说的。自古以来,男欢女爱都一样为了一个情字,但民间男女示爱却是大大的不同。男的谈情,可以巷子里扛木头———直来直去,女的说爱总会兜弯路,正话反说,除了“杀千刀”,还有“冤家”之类的骂法。
  不是冤家不碰头,这俏观音掷过来的筷子,像令箭一样激得志仁心花怒放。他心中狂喜,这天大的好事没准能成
  志仁忙拱手对药香道:“药香师父,谢姑娘已经杀了我千刀了,我救过她一马,她也得有个交代吧?”
  药香长叹了口气,对俏观音、黄志仁说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们两个尘缘未了,想个法子成全吧。”
  俏观音很担心父亲那头,她知道爸爸的心思。女大不由爷娘,谢班主早就盘算过女儿的婚事。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是不会乐意娶个跑码头的,一般门户想娶,自己又舍不得让女儿下嫁受苦。最好是个有根底有本事的小伙子,又肯倒插门,成了亲就入谢家班。
  此时,谢家班已吃了午饭,收了早场,回到船上休息等着出晚场。谢班主坐在后舱喝茶,他知道贵英不会走远,他弄不清爽的是谢家班的场子上从哪儿冒出一个假武生,偏偏又与贵英凑到了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又不便问个究竟,毕竟女大不由娘,何况自己是个做爹的。以往跑码头赶场子,贵英碰到什么不顺的事,能跟他说的早就说了,不能说的心事就跑到庙里去跟菩萨说,有什么法子呢,都怪她娘走得早。贵英三岁那年,谢家班应邀去江南一个叫吴江八汊的地方演戏,那一带有不少溱湖人氏,发了财,大家捐了一大笔钱,请老家名震八方的谢家班来演一个月的戏,过个热闹年。戏演得好,钱也赚足了,谢家班拔桩动身准备回上河过自己的年。天有不测风云,谢家班的大船过长江时,狂风大作,接着是漫天大雪。
  谢师娘在船头拿篙,这时舱内传来孩子的哭声,谢师娘疑是贵英在哭,分了神,突然一个巨浪袭来,长篙被蹩到船底,可怜谢师娘倏地被弹挑到江里,一身的好功夫演了最后一出“江上飞人”!想到这里,谢班主不禁老泪纵横,这苦命的孩子该有个好归宿啊!
  西庙药香一直觉得自己该有个好归宿,可没得到,却进了佛门,怪就怪没个知心贴肺的红娘。眼前俏观音的事,就缺个红娘。虽说自己成了化外之人,管管这凡间的好事,也算是修行积德的善举。可这事从哪儿下手呢?“有了,”药香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对志仁说:“你去厨房叫我小姨妈出来”。
  栀子花小姨妈早闻声出来了。
  药香说:“有劳小姨妈带这位施主去见八爷,就说捡了个干儿子送给他,他会明白的。”
  见众人不解,药香道:“出家人积德行善,相信药香便是了。谢姑娘到西屋里休息片刻,我有话对你说。”
  假武生黄志仁擦了把脸,随栀子花小姨妈去了。
  这两年,栀子花小姨妈常在刘八爷家和西庙之间走动。
  一开始,还怕刘八奶奶说闲话,后来发现刘八奶奶嘴碎心善,还特别关心药香,兴许她是觉得对不住药香。翠娥进不了刘家的门,回不了自己的家,成了西庙的药香,跟她有很大的干系。当年,刘八奶奶死活坚持要八爷娶扬州城里的四太太,主要是算命先生的话让她迷了心窍,说是只要姨太太的娘家从小排到大,刘家的家业就越来越大。其实,翠娥这孩子很乖巧,叫她师娘叫得特别勤、特别甜,早知道他们师徒有了那层意思,何必急着把四太太迎进门。也怪八爷他名头太响,四太太娘家又是新近破了产的盐商,所以忙不迭地带着嫁妆,送女儿进了刘家大门,等着成婚,生怕滑掉到手的大花鱼。四太太初进门的那天,刘八爷的脸沉得像阴了几十年的天,一声不吭坐在书房。刘八奶奶吓得走到书房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她这次做过头了,错得太远了。到扬州娶四太太,八爷原本就有些不乐意。平常诸事顺着刘八奶奶,二太太、三太太都是她做主娶进门的,八爷都笑纳了。刘八奶奶这回逼得八爷里外都不好做人了。
  进了刘家门,四太太虽没圆房也是刘家的人。街坊邻居,满溱潼的人都知道了扬州的琼花落进了刘家。倘若八爷真的发一回虎威,将那扬州的琼花打发回家,那扬州城里的琼花只有跳进溱湖或瘦西湖,死路一条。因为一己私情伤条无辜的性命,做郎中的八爷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可是翠娥怎么办,作为师父言而无信,八爷觉得自己的脸找不到地方搁。更何况翠娥平常柔情似水,一旦遇事却是个烈性女子。
  有一年大年三十,才读了一年私塾的翠娥,刚买了一只心爱的头花,被风刮到门前的青蒲大河里,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跳进青蒲大河里。头花捡上来了,除了她,一家人都吓出病来了,还是八爷出的诊。遇上这种伤心事,吃了这种哑巴亏,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来。
  哪个都想不到,翠娥听了师父肝肠寸寸断的一番言语后,说了句:“师父您给我修座小庙吧!”
  八爷吃惊不小,一把白胡子根根竖了起来。“四太太进了门,我只有进寺门了!”翠娥盯着八爷的眼睛道。八爷的心,哗地跟着背后的冷汗一起坠到脚后跟。
  翠娥的脸像霜打过一样惨白:“师父您别难过,我是不会让您为难的。我只求您在心里为我留个洞房。”“我会天天替您烧高香的。”翠娥离开刘家说的最后一句话。栀子花小姨妈每回到刘家,刘八奶奶总要给不少银两,说是刘八爷的香火钱,请她捎给药香。药香知道刘八奶奶的意思,她是在替自己买个心安,也为八爷还愿。每次都收了,一半放到西庙功德箱里,攒着做好事;一半留在手里,应付庙里的日常开销。
  这一回,栀子花小姨妈带来个年轻的小伙子,刘八奶奶起了疑心:“莫不是药香要还俗,让八爷帮她掌掌眼?”“小姨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的?”刘八奶奶迎上去招呼道。
  栀子花小姨妈说:“药香让我给八爷送个干儿子来。”
  刘八奶奶定睛一看,那少年人一身戏装,心想,不会是谢家班的人吧?尼子嫁戏子,倒也般配。“八爷陪客人吃完了饭,在后院书房打坐。小姨妈又不是外人,直接去找他,不妨事的。”刘八奶奶巴不得药香还俗嫁给那个戏子,早点儿除掉心头上的这副镣,也好让八爷和四太太生出个刘扬州来。这可是刘八奶奶原先想好的,求之不得的事。自从扬州来的那朵琼花进了门,八爷在后院书房打坐的时候,比往常要多得多。按常例,新进门的姨太太最得宠,可是四太太难得见到八爷的面。后来慢慢地听到一些传闻,才知道其中的原由。在溱湖一带,家业大的人家娶几房做小的,是件挣面子的事。不过,这种事也有讲究。娶做小的,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为了满足人的色相之需。不能连着娶,更不能娶无度,也就是多不过四房。一年才有春、夏、秋、冬四季,一人能独占多少春秋?一般有钱人家,元配未生子,才娶个偏房帮忙生儿子。像八爷这样出众的人杰,受过他恩惠的溱湖人都祈望他娶满四房,多生几个悬壶治病、仗义疏财的儿子。
  四太太进了刘家的门,人人都觉得这下白胡郎中刘八爷遂心愿了,哪晓得幕后面演的是鸠占雀巢的一出戏,扬州来的一朵琼花无意中赶走了溱湖里出趟的一枝荷花。大喜的当晚,白胡郎中的关门女弟子王翠娥便离了刘家的门。
  过了不久,溱潼西码头边上西庙废墟上,新建了一座尼姑庵,大家还是按老名字叫它西庙。新西庙里,有了个法号为药香的尼姑。没过多久,溱湖一带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王翠娥刘家不要、娘家不收,最后变成药香的古事。
  八爷知道外面在传说这段古事,甚至一些唱凤凰的新词里都有了他和翠娥的名字:“白胡郎中娶新娘,翠娥成药香”。
  他觉得这件事让他丢面子事小,弄得他丢了魂事情就大了。
  以往给病家把脉,两指轻轻一搭,五经六脉便了然于胸。如今经他手的病家,脉搏如同漂移不定的游丝,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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