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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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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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他突然很想见允嘉。几个星期不见,不知她功课温习得怎么样了?她前一阵子进步相当快,老师说照这个势头下去,有希望考上她们中学的高中部。还有,应该给她买点什么“太阳神”什么的喝喝。

    他决定这个周末一定要回家一次。一方面问问爸爸那两万块存折的事情,另一方面帮允嘉补习补习功课。

    许鉴成打定主意周末回家,事实上,两天后中午他就被后妈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昨天爸爸来学校给他那么多钱,他就觉得奇怪,当时猜爸爸做生意不顺心情不好或者是和后妈吵架了,没想到,问题远远严重得多。原来,牵头那项基金的“深圳老板”是个骗子,一夜之间卷了集资款无影无踪,他鼓吹自己拉到的五百万全是做的假帐,而他在本地的办事处的当月租金和员工薪水都还欠着没付。

    直接后果是,前一天,许鉴成的爸爸也卷了自己公司的一大笔钱,带着二十出头的林小姐跑了,临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三万块钱加上利息还给了汤骥伟家。

    鉴成虽然已经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消息轰得头昏眼花。等他赶回家,正赶上后妈歇斯底里大发作。她把桌上的茶具砸烂,把视线范围内的花瓶统统敲碎,又把客厅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扯下来恨恨地扔到满屋子都是,一面骂着“我叫你买这么一堆书来,我叫你买这么一堆书来,现在输掉活该,输掉活该!”赵允嘉站在旁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鉴成要上去拉,允嘉扯住他的袖管,摇摇头。

    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间里已是一片狼藉。后妈终於平静下来,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书里面,两手插进乱纷纷的卷发,看着前方发呆,神情愣愣的,让鉴成心里发毛。

    “妈。”赵允嘉蹲下身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抖,荡开在空气里,像一颗石子投进湖水,漾开一圈圈波纹。

    后妈没理他们。

    赵允嘉提高嗓门又叫一遍,许鉴成也叫了一声“莉莉阿姨”,后妈这才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活络一些,换上一份倦怠的神色“听见了”。

    他们把后妈扶到沙发上。鉴成给她倒了杯茶来,她也不顾烫,凑上去喝了一大口,又“哧”的一声沙发地毯上都是,眼泪随着奔涌而出,“我跟他这么些年,他怎么连讲都不同我讲一声就……还带着那个女人,我早就知道他们有问题……”,她一再重复这句话,仿佛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许鉴成爸爸外逃,而是他居然没跟她讲一声,还带了那个女人逃。

    鉴成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时候,他仔细回想一下,爸爸几天前去学校看他,竟然是有“见最后一面”的意思。搞基金的时候,摊子铺得太开,虽然是被人家骗,他也多少难逃干系,自己公司的账目原本可能就有点不清不楚,经不起查,在加上这里牵涉了很多熟人甚至亲戚朋友的钱,想来想去还不如一走了之。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那天爸爸和他见面讲的每一句话,心里诧异父亲面临如此的处境,怎么还能那么镇定。他把同爸爸见面的过程告诉她们,最后说,“我爸还给了我两万块钱。”

    后妈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完了,擦擦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赵允嘉坐在沙发的那一头,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的脸色很平静,剪短的头发衬托着小小的脸庞,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嘴唇,眼睑低垂着,两只手工工整整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个孩子。

    “嘉嘉。”他叫她,他想看看她的眼睛。

    “嗯?”她抬起眼睛来看他,里面也是一泓清水般的平静。

    “没什么。”他有点放心,不知怎么的,又有点加倍不放心起来。

    这个时候电话铃开始响,是一些“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熟人通过各种渠道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打电话来询问许鉴成爸爸的下落……更加确切,他们的钱的下落。

    对方显然逼问得很紧,后妈使出浑身解数把他们稳住。等接完第三通电话,从前那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又回来了。她把电话线拔掉,“鉴成,你马上去银行,把你那张存折里的钱取出来,放到一个妥当的地方。那是你的钱,好好保管。”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时为了防止银行万一冻结存款,“那你的呢?”

    后妈苦笑一下,“我自己处理。”

    那天下午,他去银行把钱提出来,想来想去,放到了外公外婆家让他们代为保管。

    他一边骑车一边想,就算要抄家,大概也不会轮到原配的父母家里吧。想着想着难过起来,什么时候,家里居然落到了这个田地?

    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吹,心里像看了一部四小时的战争片那么疲惫,才短短的几天,发生这么多事,天晓得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估计明天,要债的就会堵上门来吧。

    他又担心起赵允嘉来,不管怎么样,她是家里最小的,能受得了吗?
 


当时已惘然(吴越) 正文 第八章 不期的离别(2)
章节字数:10422 更新时间:09…01…10 11:03
    那天下午,鉴成去取他那两万块钱的时候,后妈把家里存折的钱统统取了出来,还给了一些托他们买基金的熟人朋友。第二天,等要钱的人盯上门来,她大大方方地招呼他们自己拿家里的东西,想拿什么拿什么,“先到先拿”。

    这场“所见即所得”的寻宝游戏持续了整整两天,其间后妈和赵允嘉母女的镇定自若让他刮目相看。赵允嘉给每个讨债的人泡茶递烟叫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后妈甚至跟人家一件件介绍自己的首饰原价大约多少及成色做工。反倒是他呆呆地杵在旁边,不知干什么好。他曾经好几次想提醒后妈应该自己偷偷留一点下来,却找不到机会跟她说。

    两天后的晚上,许鉴成的家已经面目全非:值钱的东西不用说,组合家具只剩下几个柜子可怜巴巴地吊在墙上,衣橱里的衣服,好一点的全被拿走,主卧室里的羊毛地毯都让人掀掉了。真正的“家徒四壁”。

    许鉴成坐在卧室中央的小板凳上,看着面前墙壁上一片水渍。那是山墙,上面原来有一幅中堂,画的是八骏图,是十几年前刚刚分到房子时爸爸心血来潮买来的。自然是赝品,仿的不知哪位大家,连图章都冒得像模像样,爸爸当时很得意,“三米之内分不出真假”,然后开始分析画里哪匹马看上去品种最好。

    这幅中堂挂在那里许多年,逐渐变成了一样理所当然的摆设,一下子被揭走,整个房间都好像大不一样了。

    鉴成苦笑了一下:那个人拿了回去发现不是真的,会不会回来骂我们假冒伪劣?

    他突然发现,十几年来,自己的家就好像那一面墙壁:不知不觉中,雪白无瑕的墙面上一道道的痕迹印下去,少了一个人,多了两个人,现在又少了一个人,其间曲曲折折,悲欢离合,然而回头看去,已然错综复杂,分不出哪一道更深哪一道更浅。

    对着那道空落落的墙,他突然意识到:爸爸、妈妈,都已经离开了他。

    他心里一阵酸楚。

    后妈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开得哗啦哗啦。赵允嘉在厨房里洗杯子,煤气灶上的锅子里煮着东西。

    “烧什么呢?”

    “水。准备下面条,”允嘉平淡地说,“等我妈洗完澡就可以下了。你饿不饿?”

    “还好。嘉嘉……”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有机会和允嘉单独说话。

    允嘉把几个洗干净的杯子放到水池边,抬起头,看着他。

    “我来洗吧。”他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用了,就快好了,”允嘉把两条沾满洗涤精泡沫的胳膊伸到他面前,“帮我把袖子再卷上去点。”

    他替她把袖子卷上去,“其实……其实,你妈用不着这样的,反正我爸跑都跑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去,人家再凶,脸皮一厚,也不见得真敢拿我们怎么样。”

    允嘉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脸皮薄得要命。死要面子活受累,说的就是她。你爸也真是的,要走也不跟她说一声,气死她了。”过一会儿,又添上一句,“不过,我要是我妈,起码留几件首饰下来,反正无论如何人家都会觉得我们有东西藏起来的。”

    “说了,我看他恐怕就走不成了。”许鉴成叹了口气。这几天来,他无数遍地回想起那天和爸爸告别时他的神情和那个带着点苍凉无奈的背影,最后想通了,爸爸还是走了的好,只是这样一走,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面。

    事实上,许鉴成的父亲确实一去杳无音信,直到如今。

    他们一人端着一碗阳春面站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吃,午饭只吃了点饼干,都饿极了,连最讲究风度的后妈都仪态全无,呼噜呼噜只顾往嘴里扒面条。

    扒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转过头来,“鉴成,说老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点讨厌我们?”后妈眼睛里充满疲惫。

    鉴成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一点都没有吗?”

    他又摇摇头。

    “不会吧。”后妈的脸上浮起一个带着点惨淡的微笑。

    “是真的……我是说…刚开始的时候,当然是有一点…不过,后来…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他吞吞吐吐地说。赵允嘉停下筷子望着他,他对她笑笑。

    许鉴成这么说并不算违心:当初知道爸爸妈妈为了这个女人吵架,他的的确确非常讨厌她,特别是妈妈得病的那一段时期,简直恨之入骨。后来,日日夜夜共处一个屋檐下,他也没少在心里骂过“狐狸精”。然而,到现在,那个屋檐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支离破碎,大家一起缩在下面瑟瑟发抖,他没有办法再去讨厌她。至於赵允嘉,他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从那个秋天的黄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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