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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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漂-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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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回家,他都会说是跟我而由此免过一顿拳脚。甚至于后来在与他姐姐哥哥的战斗中惹了祸,就跑到我家里寻求政治避难。而那时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救他于水火之中。

  我看了看天上,太阳已经丧失了正午的淫威,在落日之前做最后一次的缠绵。也不知道亮这家伙长高了没有,是不是还是那么黑。我想上帝保佑,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家。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厮也和广大的未成年人一样超级爱看动画片,每逢放假之时,就会花尽量多的时间粘在电视上。

  电话通了,果然是亮!我说赶紧推个独轮车来村北头过河的那里来接我。亮一听是我的声音,顿时很兴奋的感觉。啪一声关了电视,说你等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我就在那里笑,我笑这孩子真是。记得去年夏天我带他去河里游泳,走到半道上我说我要是不出去读书而当个农民,估计孩子也和你这般大了。别看亮是个小学生,可有些事情他是明白的。他听完我的话,跑到路的另一边直对着我傻笑。有时候我真有些恍惚,感觉没日没夜跟在我屁股后面的那个叫亮的孩子,是我另外的一个影子。那个没见过城市的霓虹灯整天以能干吃到一包廉价的方便面为最大期盼的,衣服多少天不洗,脸整天黑黝黝的小孩子仿佛是我过去的影子。

  我远远地给木木发消息,我说我经常给你说的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小孩子正在千里驰援我,我到家了。家里面的太阳虽然也热,但你只要躲在树荫下,你就可以感觉到清凉。晚上你要是不准备被子,后半夜保准你被冻醒。哪里如西安一样,一个丧失理智歇斯底里的暴妇一样,让人在不可理喻中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好在种种变态中忍受着种种非礼与磨难。

  我回头又看了看那群老太太,老太太们再也没有看我。我睁大两只眼睛,我的视力不太好。终于远远地望见,有一个小小的人,推着一个独轮车,在弯弯曲曲尘土飞扬的河滩路上飞奔而来。我仿佛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自言自语:孩子,慢点跑,天还是有点热。近了,是亮。河对面,他连鞋子不脱,就直接推着独轮车过河。我就那样看着他,我嘿嘿地笑,笑着眼泪快要流出来。

第四十二章
我们就顺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弯弯曲曲地往回走。亮看起来还是过去那个黑黑瘦瘦的样子,没怎么见长个子。只是他告诉我,今年要升年级了,我说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整天调皮捣蛋捉鸟摸鱼的。

  我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我和亮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叔叔阿姨大婶嫂子们仿佛看见自己家的人归来,问长问短。亮妈妈一把拉过我说,亮天天往你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下好了。我家的大门照例紧闭着,从里面关着。说起是大门,确实有点寒碜,都比不上杜甫的柴扉气派。拿一堆破转头垒起个矮矮的墙,再把一个极其简易的小门加在中间,这就成了大门。

  使劲地敲门,却没有听见妈妈熟悉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一把小小的锁子象征性地挂在不显眼的地方。有人说大约我妈妈去瓜地看瓜了,我爸爸去卖西瓜了。我听到这里就一阵斯慌,斯慌得我心里不知所之。问如果有什么东西在父亲心里头比儿女重要,答就是他如哺育儿女一样培育的西瓜。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年年种西瓜,年年种好多地,年年的西瓜都长得好大,引来同样是农民的村子里其他的瓜农啧啧赞叹。我也从很小的年纪起开始了和西瓜的长相厮守。每年的五六月份之间,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会仿佛进行一场旅行一样打点行囊,在远离村子的瓜地里守上那么几十天。过去因为雨水好,土壤疏松而且排水性好,村子周围的山地往往成为村民种瓜点豆的理想选择。但是却远离人烟,一般从村子里晃晃悠悠地顺着盘山而上的崎岖小路爬到山顶,得半个多小时。你站在那样的地方,往往感觉就站在凌霄宝殿里,神气万丈。在漫长的几十天时间里,大多数时间你不怎么能见到人,至少不是村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更熟悉的情景是,从早晨一醒来,就伴随野物绿草飞云落日,终日仿佛野人一样度过。

  不过那样的日子虽然极其无聊,但还是有乐事。比如独自跑到巨大的峡谷边上,那里一年四季终日有可以将你吸走的风。夏天的时候可以站在安全的距离内享受天然的凉爽。也可以站在田边,睁大了眼睛,看看四周山上的村庄。一般情况下,要是距离足够,你都可以听见鸡在下完蛋以后愉快的叫声,或者是狗在互相撕咬时发出的声音。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下午,我在山的这头,看见远远对面山上的一个村子里火光闪闪,烧了很长时间。我想大约是庙里着火,烧了个精光。还有就是,在等待晚饭的茬口,坐在更高的田埂上,坐在体现人类精神与力量的黄土高原上的梯田上,让西下的夕阳温柔地打在你身上,然后再拿出口琴,吹它个“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其实,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半个月亮爬山山》和《长江之歌》。等着被从遥远的地方奔袭而来的风吹得有些凉意的时候,天大约要黑了,父亲大约要回来了。

  父亲是勤劳而善良的,甚至在我看来他太过于相信勤劳,他试图凭借他的勤劳和能干来改变命运。父亲曾经年轻过,年轻得忘乎所以地强壮。年年种的西瓜,长得那么老实而让人喜悦,亩产动辄上万斤。在那样并不肥沃的土地上能做到这样,我一直认为在村子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可以做到。自打我记事起,在西瓜成熟的季节,每天天没亮,他就开始在地里找西瓜,然后挑上上百斤重的西瓜去各山头的村庄要么卖,要么换粮食回来。天啦,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那些村庄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巨大而充满沟壑的黄土高原上,互相之间距离遥远,并且互相连接的路都是一边是深沟悬崖一边紧贴身体的羊肠小道。别说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了,胆子要是小的话走过去都要尿裤子!几十年如一日,父亲都是早晨天没亮出去,天黑乎乎地回来。还动不动地在筐子里给我带来油饼之类好吃的东西。父亲曾经那么年轻强壮,仿佛一台机器那样有力量。他宁肯省下雇佣三轮车的钱,而去用自己的肌肉和精血承担这一切。由此,他养活了三个孩子和一个同样善良却帮不了他多少的妻子。

  可父亲现在老了,却一如年轻时一样在土地上大动干戈,西瓜年年种,并且产量高,品质一如过去那样优良。谁劝都不听,他只是执拗地做着这一切。本来是我应该挣足够的钱来养活他们,如孟子所说的一样使斑白者不负载于道。可谁让我如此无能,养活不了他们?所以,只好我在夏天默默回家,用自己的身体来尽量多地做些事情,再疲惫地返回城市。

  家里凌乱得不得了,厨房里貌似几个月没做过饭。院子里长满了母亲种的花花草草,繁盛得如同一段热带雨林。我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那颗椿树上,竟然还有鸟做窝!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把一瓶饮料给了亮,他极其不好意思地拿了。村子里还是穷人多,他们还在畅想着城市的美丽生活。我想,亮也是。一包廉价的方便面都是他的美味,而且必须是讨得几毛钱后才可以买得。

  天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父亲回家来了。很显然他既是意外,也是欣喜。父亲样子没怎么变,只是老了。本来不高的个子现在似乎又弯下去了一些,衣服看起来很脏。别说,肯定是穿了好长时间没洗。他进来有些刻意掩饰自己见到我激动的心情,低头问了句来了啊!父亲是这样一个人,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却又厚重踏实,勤勤恳恳。我赶紧出去买了馍,自己去厨房随便做些了吃的东西。他这才吃个饱饭,打着手电去地里换人去。

  我在久没人住的小平房里收拾东西,尘土飞扬。那年我在倒腾一箱子衣服时,竟然从一件陈年的毛衣里找出一窝老鼠。那老鼠浑身没毛,眼睛尚未睁开,一个个肉球一样蠕动。老鼠妈妈老鼠爸爸早跑得无影无踪,我有些气恼。于是,叫来隔壁的亮,让他参与处置。别看亮平时淘气捣蛋,杀蛇灭虫,但一物降一物,他却偏偏心悸这肉状的小东西。无奈,只好把它们连窝一起放到大太阳低下,我就不信你做父母的不出来救孩子。太阳很厉害,那几只小东西胡乱地挣扎,大约是找奶吃。亮坐在屋檐下,乐滋滋地看着,边看边笑。无奈最后,畜生还是畜生,终于不见那鼠父母,我便拎起那些家伙,一个个地扔进了厕所。

  母亲回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你要是不和她打招呼,她绝对不会说话。我说妈妈我回来了,她这才发现这边有人。我跑过去,开了灯,看见她一如去年一样,头发花白。母亲头发很长,也很少洗,她认为那样做会伤害身体。母亲有很多歪理邪说,从小听到大,我都听出了道理来。每次回家,我们三个都是五花大绑地给她洗。大约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反正是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她没有了一根黑头发。那些虽然扎起但仍显凌乱的白头发张牙舞爪地伸向四面八方,风吹过,仿佛蓬蒿一样。她的脸依然涨涨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比过去更多了皱纹。

  我说妈妈你怎么不做饭呢,厨房好像好长时间没火气了。妈妈一如继往地笑,笑得我没脾气。我对她,也不能强求什么,虽然我们小时候曾经强求过。很多时候我就想,父亲要是碰不见母亲,肯定是要打光棍的,期限是一辈子,因为再也不会有女人嫁给他这样一个男人。而母亲要是没碰到父亲,她绝对要遭受更大罪并且没这么多的幸福。多少年来,因为健康的缘故,母亲极少能下地帮什么忙,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样子。我想这搁在哪个家里都是个累赘。而父亲却没什么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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