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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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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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林嘴里吐着短促的烟团,眼睛看着电视,一位女运动员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转体动作,他情不自禁地叫道:“好!……恐怕还是给他一份报告合适,至少说明县委重视,对吗?”
  “是这个意思。”
  “把今晚常委会议情况,咱们采取的紧急措施,写一份简明的材料,不要长了,一千字左右,明天上午传真给绳副省长。”
  明廉没有估计错,邬林正式对他下达了任务。
  “不要提猴的事……对,一字不提。”
  “一字不提猴,那起因是什么?怎么说?”明廉考虑行文的需要,没有因,哪有果,岂不说明这帮人全在瞎忙,无事生非,吃饱撑的?
  “这就看你的妙笔生花了。”邬林笑笑,“你会写出来的,你有这个本事。”
  “不提猴,偷盗可以提吗?”
  邬林摇摇头,“不能。一字都不能写。小偷敢偷绳副省长的东西,那还了得。绳副省长是来博川考察工作的,小偷居然偷到他头上,那博川的小偷嚣张到什么程度?社会治安糟到什么程度?要是让省长、省委书记也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以后省里的领导谁还敢来博川?我们以后……”他打住话头,电视里又出现了一个精采的动作。
  明廉感到这文章太难做了:“咱们总得说个因由。”
  “因由……”邬林显然已考虑过了,“就说绳副省长在博川的考察给县委、县政府极大的鼓舞。绳副省长的重要指示,对我们教育极深,启发极大,给博川今后的工作指出了明确的方向。绳副省长启程回省,县委认为再也不容延缓,必须立即行动,研究讨论绳副省长的重要指示,采取具体措施,使博川来一次大跳跃,上一个新台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明白吗?”
  有人敲门,明廉说:“进来。”
  门开了。值班经理领着两位服务小姐端着大盘小碟的进来。暂将麻将桌当餐桌,撤去绿绒桌布,换上白塑料餐罩,把盘碟一一摆上。值班经理恭敬地摊开一只手:“请书记、主任夜宵。”退出去了。
  明廉请邬林入席。桌上有两个蓝花瓷罐,明廉端起一个送到邬林面前。这是有名的罐焖莲子乌骨鸡,据说大补壮阳,是从北京一家有名的药膳餐馆学来的。罐内有乌骨童子鸡一只,外加莲子、黄芪、党参、枸杞、薏米、虫草等十八味中草药。揭开罐盖,一股肉味的清香便冲了出来。
  明廉给邬林斟满一小杯贡酒,他自己也斟了一杯。邬林举举杯,说声“吃”,便自个儿吃喝起来。桌上还有十几个小碟,都是鸡翅、凤爪、酱牛肉、卤肚丝等下酒菜。不一会儿,小姐又送来四碟小吃:麻团、酥饼、蒸糕、小窝头。
  这两人也各不谦让客套,全没有宴席上的那种文雅风范,谦谦之风,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倒转筷子,埋头吃喝,直吃得大汗淋漓,两人连衬衫都脱了。
  “你别看这几天绳副省长在这里,咱们天天大宴,全是龙虾、王八什么的,我可真没这么痛快吃过一顿。”
  明廉理解似的点点头。这是可以想见得到的,陪上级领导吃饭,自己哪能尽着性子狼吞虎咽,只是小心侍候领导,惟恐领导吃不好,怠慢了,落个款待不周的名声,行吗!
  “突击查户的事提吗?”肚子填得差不多了,明廉又提起写材料的事。
  “提。绝对得提。这一点不提,绳副省长怎么会明白我们的意思?”他五指在面前抓了两下,做了个猴的动作。
第三章猴案(15)
  明廉咯咯地笑起来:“那怎么跟上新台阶联系得上?”
  邬林跌下脸来:“你是办公室主任,还是我是办公室主任?全叫我考虑清清楚楚,我还要你写什么?”
  明廉笑笑:“我觉得书记想得总比我深刻、周到,招高。我使劲学都学不好。”
  邬林觉得这话还听得入耳,舒坦,便以关切、教导的口吻说道:“要多动些脑子,多独立思考,凡事要从大局着眼,从党和国家的利益着眼,不要小家子气,就事论事。我读中学时,老师讲解一篇课文,内容是宣传婚姻自主的,作品确实写得好,两人经过斗争,终成眷属。老师说,事实上这两人没有结成婚,而是被一些人整死了,大悲剧。如果实事求是地写,那党的力量何在?解放区的光明何在?那不是给党抹黑,给新社会抹黑。作者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反其道而行之,整死他们的人整不死他们,有党撑腰,有新社会民主政策做主,他们胜利了,封建势力失败了。从那以后我就琢磨,我们做党务工作的,做宣传工作的,都要学习这种变通的方法,都要往前看,即使看到黑的,也要从黑里找到白的,找到光明,看它的反面,把它看成希望,看成光明,我们的社会不就充满了阳光,主旋律都是积极的向上的好的嘛!有两句话很有哲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这个道理?”
  明廉频频点头,深感自己的水平比起书记来,确实还差一大截。难怪邬林每次作报告、演说,都能慷慨激昂、鼓舞人心。
  “历史的教训很多啊!”邬林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上过党校,学过党史。我不知你究竟学会了什么,学明白了什么。还有两句话现在不常讲了,可你绝不能忘了:不要埋头拉车,一定要抬头看路。这里有很深的学问,你不看路,看不清路,找不到路,那多危险,你的车非翻了不可。”邬林深奥地微笑着,不能再说得直白了,你自己去体会吧。
  明廉望着追逐六年的老领导,感到他那肥圆的大脑袋真可谓把党、国家、政治琢磨透彻了。他那宽厚肥硕的胸腹,不全是酒、肉、脂肪,而是装满了当领导的哲学,处世的哲学,为人的哲学。真是太丰富,太不简单,太有学头了。
  邬林亲切地瞅着他:“你到县委办公室好些年了吧?”
  “六年了。”
  “你看看,六年,多快呀!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六年!头两年当秘书,以后就是副主任、主任。主任也干了三年了吧?”
  “三年半,快四年了。”
  “你就不想再提提?”
  明廉谦恭地一笑:“这还要靠书记的关怀、栽培、点拨。”
  “所以我要你多动一点脑子。县委一班人,书记、县长、部长坐在一起都亲亲热热、嘻嘻哈哈,真是这么亲密无间?谁的心里没有一个小九九,在拨打自己的算盘?博川要升市,你以为这市委书记的位子就没人眼红、没人想抢?”
  明廉知道,邬林今年五十三岁,正是一个过坎的年龄段。作为县委书记,他该退下来;作为市委书记,他还可以任一届。博川升市,他是退是升,都要看他的上面关系,人缘和群众反映了。邬林当然希望自己能随着县的晋升而晋升为市委书记,这个职务是非常诱人的,他只要任满一届,死也暝目。明廉想到这里,说:“升市、市委书记也应该是你,还轮得到别人?谁也没这个本事能顶替你!”
  邬林很有风度地慢慢摇手:“话不能这么说。本事?什么叫本事?你上来了就有本事,你没上来谁管你什么本事!关键在把握时机,看你怎么运动,怎么找准关系,依靠关系,利用关系。”
  明廉忽然开窍,明白邬林为什么对一只小猴的失窃是这样地重视。他这时才清醒地认识到,今晚的会议确实重要,整理写好这篇汇报文章更重要。“邬书记,我衷心希望你连任。”
  邬林深沉地一笑:“希望没有用。要努力。我们都努力吧,啊!”
  浑浑浊浊,似醒非醒。
  意识里总有一只猴儿在隐现。
  时而是陡峭矗立的石崖,那猴儿在攀援上爬;时而是林幽谷深,那猴儿在树枝间翻腾奔跳。一会儿又是长街闹市,行人挤挤,那猴儿就坐在人的肩上,两只褐黄色的小眼还骨碌碌转动,瞅着他哩。他焦急万分,呼喊着来人,抓住它,抓住那猴。他奋力扑上去,两只脚却不听使唤,总也挪不动。他焦急地呼喊,焦急地挣扎……
  他软软地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眼睛总也睁不开。
  仿佛又有个声音在催促:起来,快起来,绳副省长走了,好些事情得研究落实,这几天拉下的一大堆问题都得处理。得赶紧起来。公路是大事……得赶紧定下承包单位施工修建……可他的两眼就是睁不开,脑子像灌满了糨糊,黏黏糊糊,要清醒又不清醒。
  隔水人家柳数行,柳边风过水生香。定知园里花无数,蝴蝶一团飞出墙。
  这是谁的诗?李白——不,杜甫!
  你就晓得李白、杜甫。中国除了这两位大家,难道就没有别的诗人?除了唐诗,难道就没有宋诗、明诗?
  你别给我摆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架子,不就是四句话,二十八字,能难倒谁?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别逞强,好好听我告诉你。这是清代张维屏写的《春村》,垂柳轻扬,小溪流动,蝴蝶忙碌飞舞,几笔就把春村的景色勾画出来,像一幅写意画,美极了。
第三章猴案(16)
  苏公何必问青天,自古人生亦皆然。但得婵娟无大恙,谁怜秋月几回圆。
  八月十五团圆节,他们结婚二十八年,绝大多数的团圆节都不在一起度过。那些年在他们这一代人的身上,思想里只有革命,只有奉献,什么节不节,团圆不团圆,好像很少想过。
  他把这首七言绝句,用行书带草的字体写成横幅,落款“丙子中秋之夜偶题·红雨”,悬挂在卧室的墙上。高云喜欢他这首诗,说他是革命乐观主义想亲人,坦荡对待生活,坦荡看待人生,表现出一种大度的难得的平常人的心态。
  “知我者,爱妻高云也;解我诗者,亦是爱妻高云也。”
  “去,酸溜溜的,叫我起鸡皮疙瘩。”
  这是前年的事了。
  如今高云回来,还要瞅上两眼,重温一下“谁怜秋月几回圆”的意境,感受他对她的相思,祝愿。
  她坐在床边,望着他沉沉迷迷的睡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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