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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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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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隔膜的悲哀(8)
  王子白说:“你说得好玩的。你怎会上我家!”
  朱奇说:“原来也许不去,现在可要去了。到时候你别嫌我吃得多,心疼受不了,把我赶出来。”
  “哪能呢!”王子白笑了,“你把我瞅得这么小气。”
  “那你怎么怕吃这些包子?不就是怕我向你讨要吗?”朱奇愉快地说,两眼笑眯眯地瞅着她,叫她快吃。
  “我不想吃饭,心里好烦。”
  “那是饿的!”
  “瞎说,饿也能把人饿烦?”
  “你不信?我可饿烦过。有一次烦得还跟同学打了一架。”
  王子白有点惊奇:“有这种事?”
  “谁骗你。讲个故事你听,听吗?”
  “我听。”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极像一个很小的小女孩。
  朱奇说:“有一个国王抓住一个屡屡偷盗王宫东西的贼。国王说,我要严刑处罚你,你怕不怕?贼说:我不怕。国王说:我杀了你,怕不怕?贼仍然说:不怕。国王说了好些严酷的酷刑问贼,贼都回答:不怕。国王说,你难道就没有一样怕的?贼说:我只怕一样。国王问:那是什么?贼回答,这就是饿。国王笑了,饿有什么可怕,我还就是怕不饿。贼说:尊贵的国王,其实你最怕的也是饿。国王不信,和贼打赌。如果贼输了,贼甘愿受罚;如果国王输了,就放了贼,不再处罚他。国王饿第一天,不觉得什么;饿第二天,有些不舒服;饿第三天,有些难过了。饿到第五天,国王已筋疲力尽,站都站不起来。贼问国王:你怕不怕饿?国王仍想坚持不认输,还说不怕饿。到了第七天,国王已奄奄一息,只好同意贼的看法:世界上别的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饿。”
  “真有意思。”王子白高兴地笑了。
  朱奇把一双纸包的卫生筷子递给她,说:“你比那个国王还能,国王都怕饿,你不怕?”
  他笑了,王子白也笑了,愉快地接过筷子。但仍不去吃,当着他的面,她不好意思。他似乎瞅出来,走了。王子白非常感激地瞅着他的背影。然后吃了两个包子,味道很不错,喝了几口蛋汤。心想:留给爸吧。爸跑了这大半天,一定又累又饿,她盖好纸盒,放在通风的窗台上。
  过了半个多小时,朱奇穿着白大褂来了,惊奇地问:“你爸还没回?都两点多钟了。”他不能久呆,说了两句话又走了。
  王子白隔几分钟就跑到医院门口去瞅一会儿,非常纳闷、不安:我爸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都快五点了。博川能有多大,到公安局走二十个来回都够时间。有什么事情能说这么久?
  朱奇下班了,又到病房来瞅一下,见王国生仍没回来,他也有些怀疑了。两人正在猜测,大厅里有人的嘈杂声。朱奇的本能感觉是:来了急诊病人。他转身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他跑来叫道:“王子白,你爸在外面。”
  王子白急忙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门口,往大街两边瞅瞅,“我爸呢?”还以为朱奇跟她开玩笑,逗她乐哩。
  “你爸在这!”朱奇在她身后喊。他没开玩笑,王国生正躺在长椅上。
  王子白一下扑到跟前:“爸,你怎么了?”
  王国生脸色枯焦,鼻梁像刀削一样突出在瘦削的脸上,双眼无力地闭着,听了王子白的哭叫声,费力地撑起眼皮,露出两颗泛白的眼睛叫人害怕。
  医生诊断,王国生胃出血。他不是今天突然胃出血,而是出了有一个星期。他早有感觉,只是强忍着不做声。他不能到医院瞅病,压根儿就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他再怎么不行,也得挺住。今天,他受到的刺激太大,打击太沉重,他那胃上的创口终于没能挺住,大出血了。
  生命危在瞬间,罗开轩也惊吓住,不知所措,大叫来人。杨树柏倒有些见识,马上把王国生身子放平,就近叫来医生抢救。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病情稍有稳定,王国生也清醒了一些,这才送到县医院。也安排在观察室,跟丁玉娥在一起,便于王子白照看。
  医生诊断:王国生失血太多,身体十分虚弱,必须立刻输血。要王子白赶快办手续,交款,否则她父亲的生命会有危险。
  “我爸的生命……”她瞅一眼虚弱到极点的父亲,泪珠像蹦出山岩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滚出来。救命如救火,一分钟也耽误不得。家里本来有三千元,她娘入院抢救已交出一千元。现在她爸得输血,也得抢救,只好动用那两千元了。
  她跑回去拿了钱。
  钱是神奇的东西,钱救了她父亲的命。
  王国生输完200CC的血,便有一些活力,神智也慢慢恢复。他输完400CC的血,觉得有了一些精神,身上开始发热,头脑渐渐清醒,会正常考虑问题了。他瞅见对面床上的妻子鼻孔里仍插着氧气管,手臂上仍高悬着输液瓶,似乎记起了家庭的危难,记起了妻子的昏迷紧急。他叫道:“玉娥,你还没醒?”
  王子白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趴在娘的脚边迷瞪过去。听见父亲的喊声,醒了,急忙走到他床前,俯身问道:“爸,你要什么?”
  “你妈怎样?”
  “清早醒过来一次。”
  “还有危险吗?”
  “医生说,等会儿再检查。”
  王国生要上厕所。王子白拿来便盆。他不要,“我用这玩意儿拉不出。”
第七章隔膜的悲哀(9)
  王子白扶着他:“医生说,你要卧床休息,不能动。”
  他不听,强撑着爬起。王子白拗不过他,只好搀扶着他,慢慢去卫生间。刚到门口,他两眼一黑,便往下倒,吓得王子白大叫,幸好医生、护士都在旁边,把他抬到床上,身子一放平,血液流到头部,他又清醒了。医生说,你不能逞强,刚才要不是你女儿扶着,早摔到地上,磕个脑震荡,岂不更麻烦了!
  王子白吓得魂不附体,满脸苍白,在一旁抹眼泪:“爸呀,你原本好好的,没见你病过,吃过药,怎么一下子就弄成这样,说倒就倒啊!”
  王国生心疼地瞅着她,安慰道:“你不要怕,没有事的。我的身体素质好。”
  “好?过去是好,现在可不一样。”她擦干眼泪,坐到她爸眼前,“昨天你晕倒在哪儿你晓得不?交通队的那帮警察,他们送你到医院,哪里还有活人的样子,我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幸好医生抢救得快,立刻给你输血,要不然……”
  “我输血了?”
  王子白点头:“你不晓得?”
  他那时眼皮沉重,神智冥冥,仿佛觉得有这么一回事。可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在他看来比他生命更珍贵的东西——钱。他脸色紧张,急忙问:“我输血?多少钱?哪来的钱?”
  王子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深深地低着头,不敢瞅他。
  “说!你哪来的钱?是不是把给你妈治病的钱花了?”
  王子白无奈地点点头。
  王国生顿时火起,扬手打了女儿一个耳光。“你找死!你怎么敢动这笔钱?你花了这些钱,你妈怎么办?你要眼睁睁瞅着你妈死,瞅着我气死,你要逼死我!”他气得绝望地倒在床上,只愿自己快死。
  王子白双膝跪到床前,抱着他的手:“爸,我错了。我没有法子。你要急要气,就打我泄急出气,千万别憋伤身体,加重病情。我妈还是这个样子,你要是再急再气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呀?爸,你骂我打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好!”她放声大哭,只愿父亲把一切怨恨、责怪统统倾泻到自己身上。
  王国生牙齿紧咬着嘴唇,脸转向墙壁,泪水悄悄地在脸上流淌。怎么能怪女儿,怎么能打女儿啊!他真想忘情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摸她的头,抚慰她那被打得红肿的脸,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子白,我的好女儿,爸混账,爸打的不是你。爸打的是自己,是爸的心……
  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问:我们怎么去省城?拿什么给你妈治病?没有钱,买不到票,连火车都上不了。难道眼睁睁地瞅着你妈死去,你父亲病亡?瞅着我们这一家子就这么完了……多么可怕的景象!多么不堪设想的未来!
  不!绝不!王子白在心里嚎叫,发出了命运的强烈抗争。
  她哭了很久。那汩汩的泪流,洗尽她生活的稚嫩,让她忽然长大。父母的病痛,哥哥的身陷囹圄,家庭生活的穷迫,这一副一副的重担,都无情地过早地向她压来,落到她的肩上。她不能哭,不能只会哭。她必须站起来,挺直腰杆,挑起这一副副的重担。
  她不哭,绝对不要哭!她慢慢地从父亲床边站起,严肃地仿佛宣誓似的说:“爸,你放心,我会找到钱,一定会找到钱!”
  王国生见她好像忽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天真、稚气,却是一副冰冷的肃穆的神情,不禁又害怕又担忧,“子白,你怎么了?你千万别干傻事。我家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和你妈都活不成,都会死得快。”
  “不,我不会出事。”她安慰父亲,“我要治好你和我娘。我不会出事……”她越说声音越小,泪水却如同涌泉,在她那粉嫩的小脸上奔流,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这个红漆梳妆盒还是丁玉娥的陪嫁品。
  那时女儿出嫁,娘家都要预备这样的梳妆盒打发女儿。
  盒子两隔,有两个小屉子,是放梳篦发夹、红绳白粉之类用的。盒上一面镜子,用时支起来,不用时可以放下,为的安全,不被打碎。这个梳妆盒一直安放在五斗柜上,不搬不挪,所以那镜子一直是支撑着的,好像从来没有放下过。
  王子白站在镜子前面,抿紧嘴唇,梳理头发,编织发辫。她心里有一种如同战士赴汤蹈火,英勇就义的悲壮情感鼓舞着激励着。她把头发编成发辫,如同一个青青的丝绸发圈箍在头上,左右额角各夹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形的红色小发夹,整齐紧凑,明光洁亮。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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