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微笑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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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微笑的草-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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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在家门口看到母亲诧异的目光,以及随后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已经开始衰老,容貌失去了明丽的光泽,额角亦添了皱纹。
  记忆里那个抱着我在风雪夜四处求医的人,那个给医生下跪请求救救我的人,冬夜在校门口穿着军大衣跺着脚等我放学的人,她们的影像和眼前的人影重合,而长久迁徙的我,终于看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
  我看到我的房间,依然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而母亲那最宝贝的描金檀木盒里,珍藏着我小时候的一绺头发,我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和所有发表了我作文的书。
  恍若隔世。
  在我尚且残留着年轻的力气和心性的时候,我开始了一场盛大而恢弘的迁徙,毫无保留地付出了自己的感情,亦接受着别人盛大而无私的关怀。
  迁徙过程中遇到的性格极其相似的女子,给过我温暖怀抱的男子,海里的冲浪者,草坪上的流浪汉,看着烟花不停摄像的旅客,我们的生命轨迹短暂相遇,然后又茕然独立,冷暖自知。
  仿佛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而挥着手说过的再见,便真的是再也不见。
  我能够感知到身体内部发育的响动。
  我终于决定留在父母身边,看着他们慢慢变老,然后,按照他们的期望,做一个有所成就的人。
  我要遵守少年时的承诺,然后成为他们的骄傲和依靠。
  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承诺了。
  

东十132,拿什么去怀念你?(1)
毕业典礼后,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朝四周环顾。
  东西一夜之间就搬走了,宿舍从未有一刻显得这样干净,桌子、床、书架,都井然有序地放着,上面空空落落的。想起第一次走进来时,这里也是这个样子,一切仿佛停留在昨日,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从中流逝了两年时光。两年前一个晚上我把全部家当都从东十四连根清走,搬进对面一径之隔的东十。那天晚上我将前来度暑假的表妹们送上火车后,当夜立刻赶往学校搬宿舍。宿舍只剩下我一人还没搬,其余人全走了。那天夜里我回去,心里还残留着离别的惆怅与酸楚。打开昏暗的灯光,迎面而来室内一片狼藉……我就在那凌乱的环境中,独自一声不响地把行李打包、捆扎、装袋,然后通通运走。行李搬空后,我头也不回地踏出了东十四大门,从此再没回去过……
  怀着与过去诀别的决绝,那晚之后我的旧时光就宣告结束。其实在东十四不乏美好的回忆,也有几段惊心动魄的逸闻可供记叙,但那儿也使人痛苦。年久昏暗的楼道,泛着青苔的公用澡堂,被铁丝网缠满的窗户,门前长满了荒草……总是让人感觉压抑。我从那里带来的唯一值得纪念的物品就是一个用来打开水的水壶,粉红色,是我最漂亮的水壶,后来坏了。为了防止水壶在学校打水处被偷走,我们都习惯在上面写字。后来我灵机一动,把自作的舍歌题在上头,题曰:
  舍外千日草,
  窗边隔年尘。
  时闻鼠侵扰,
  偶遇盗窃门。
  ——《宿东十四经年有感》
  短短四句,荒诞不经。记得入学军训时还擅自篡改杜甫的诗来抒发对当时处境的郁愤:“舍南舍北皆秋野,但见群鼠日日来。荒径不曾妨客脚,铁门昨晚为盗开……”那时高唱着:“偶与邻舍相对眼,隔篱长叹尽余悲。”
  那所谓的“邻舍”就是东十。
  那时每天在东十四眼巴巴地望东十,望着那鹅黄色铺得齐整的瓷砖,那如同蜂窝一样的小隔间,觉得非常羡慕,也开始想象四人套间有热水有书架的悠闲生活。我知道对许多人来说那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生活。偶尔去其他学校,看那里的女生宿舍,公主一般:精致的露台,布帘半掩的落地窗,雕花的铁栏杆,仿佛每天清晨都会有个少女伫立在那儿喃喃自语:“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呢?”……
  那是一种我从未曾想象过的浪漫。
  我在东十四的荒草里窝了两年,在东十孤清的小阳台窝了两年,长年看惯了物是人非。倒是那一路的鸟鸣声,从未间断,从最幽深的树影里,从偶尔钻过枝叶缝隙的阳光里,漏下来,星星点点。我的青春就这么慢慢淌过,无声无息……
  东十132,我的新宿舍的门牌号。
  来到这里后,我对自己说,我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此前我在东十四度过了最为低谷的半年,终日惶惶然仿佛失落了什么一般,要么就发疯地沉迷于某些事物当中。我不知道我在想着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渴望着什么,我怀疑自己的选择根本是个错误,然而又无法逃脱这个错误。这种感觉挤在心中异常难受,往往一想起便痛彻心扉。后来,怀着解脱的心情,我拖着行李离开了东十四,然后发现自己即将搬入的是整幢东十大楼最糟糕的一间宿舍。
  东十132,位于整幢东十大楼二楼的不知哪个角落,因为朝向终年进不了阳光。阳台正对着沁园,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可以听到饭堂准备早点的各种嘈杂声。宿舍楼下是个公厕。
  我们努力让自己忘掉这个事实,然而不光是下面,有时听见楼上冲水的声音,洗澡间也会有一股恶臭弥漫出来……这种恶臭使我彻底断绝了对朱丽叶的种种想象……
  当时还天真地想,那个阳台倒也别致,如果有个男孩子在下面等着,也算一副不错的青葱时节的图画吧……后来想到他等在下面可能对着的是厕所,就把这幅画面连同类似的念头都一并打消了。
  但是我们这群被剥夺了公主权利的女生,还像杂草一样顽强地在那儿生活。
  我搬进去,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费着很大的耐心将属于自己的那块角落装点了一番。床四周都粘上雪亮的墙纸,贴有我喜欢的海报“Three Seasons”,书架背后贴着的绿色和紫色的包书纸,还有大海的蓝,仿佛可以令人产生遥远、遐想的感觉。我还在那扇通往阳台的门背后贴了一张海报,上面列出世界各大著名啤酒品牌的酒瓶和酒样。这张海报曾经被CR大加挞伐,说难看。我当时性子也倔,死活不愿揭下来,结果就那样贴着。很久之后,CR发表评论说看惯了,就那样贴着吧……
  我至今都不觉得那张海报有什么不妥的,最多是贴在女生宿舍有点奇怪吧,也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预兆,预告这宿舍出产“酒鬼”?
  我,CR,阿姐,包括经常不归的LP,我们作为舍友纯粹是拼凑的,估计一半人是素不相识,另一半之前是形同陌路。把我们召集起来的,只有无可言喻的缘分与这间东十132。
  我还记得我们从陌生到慢慢熟悉,然后到近乎一种相依为命的程度。还记得我们一起聊天一起议论一起回忆一起争辩,一起吃零食,一起复习到深夜,熬夜到凌晨……记得我们一起到外面下馆子,一起冒着暴风骤雨去爬白云山,一起关起门来煮粥煮面煮糖水煮火锅,一起分享各自不轻易道出的过去,一同肩负我们的担忧、烦恼、理想、抱负和希望……
  宿舍的女孩们,本来就不怎么循规蹈矩。CR本身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则是好奇心一上来什么都想去尝试,阿姐跟着我们两个惹事的家伙混久了,多少也受到不良影响。短短两年,我们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就已无法尽叙。还记得那次喝酒,我们用六瓶红酒放倒了某男生。CR的酒量在同学中远近闻名。据说(其实是她自己告诉我们的),大二时有群男生公开向她挑战,结果全部给喝得洋相百出,抬了回去。无奈后来CR的胃出了问题,被迫滴酒不沾,她生日那天有个男生不依不饶一定要她喝,结果我和阿姐硬着头皮上去代战。那天的经历真是不堪回首,虽然我们最后战胜却付出惨重代价,喝下的红酒全部吐光。那男的最后喝得躺倒在了饭店门口。我们想把他拖进旁边一间小招待所时,招待所门前柜台的人劈头问CR,他还活着吧? 。 想看书来

东十132,拿什么去怀念你?(2)
我还记得那年冬天CR在外,只有我和阿姐“相依为命”。我惯常地睡过头了,她就帮我打中午饭;我鬼使神差地早起了,就帮她买早点。
  那些只有两人的夜里,我放英国BBC版的《傲慢与偏见》,只有六集,但看得我俩神往不已。后来还跟她一起看了《纳尼亚》的电影。我们的宿舍总是晒不到阳光,因此冬天更有一种阴寒之色。我们在冬夜里看这部蕴涵基督教隐喻的,能长久温暖观者心灵的童话电影。我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评论。有许多这样的夜晚,其实并没发生什么,但就能牢牢地印在你的记忆当中。
  住进东十之后,我对自己说,我要开始一段新生活。
  可是,开始迎接我的,却是一段寂寞岁月。
  刚刚搬进去时,室友晚上都要出去做家教,整个宿舍空得剩我一人。那时傍晚吃饭回来,远远望见房中一片漆黑。我上楼,摸出钥匙打开门,按开灯,装好音箱,调到极大声,然后就在那音乐声中,在哗哗的水声里洗澡、洗衣服,然后关掉音乐坐下来看书。
  晚上接近十点的时候,才陆续有人回来,那时宿舍才重新有了生气。然而这样短暂的热闹直到接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就结束了。午夜走廊里远远亮着几盏灯,黑暗中只有电风扇哗哗的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含糊不清的梦呓。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中学寄宿的那段岁月:自己在宿舍里彻夜徘徊,在走廊上来回地踱步,因为考试压力,晚上睡不着就变得异常恐惧,仿佛自己渐渐地陷入了一个深渊,要窒息,爬不上来。白天的一切都离得那么远,不再真实,只有黑暗与孤寂是真切的。人就要在这段漫长时光里,独自在黑暗中,慢慢与时间磨合,与黑暗,与生物钟,与内心对下一次失眠的恐惧作战。
  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大概最是午夜失眠的时分吧。那时所有人都在你身边,但所有人都离你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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