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里的那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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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里的那些花儿-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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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刚过,母亲忽然被人唤去了,说是医院来了急诊病人。父母工作忙,哥哥已被送回农村老家去了。一下子,家里就只剩下了叶小米和眼前的这个着实令她感觉生分的男人。叶小米听着家里的钟表滴答滴答走着,撅着小嘴巴不时望望父亲。玩具他不会玩儿,童话书他讲得没头没脑,他的军用挎包里也没有任何一件能给她带来惊喜的礼物。叶小米于是一语不发,背对了父亲一个人闷闷地生气。对峙良久,父亲忽然开口了,他说出来的竟是一口好听的四川话:〃小米,爸爸带你到街上耍,要得不?〃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绿的稻穗在风中轻轻摇摆,浪花一般翻动着。悠远的蝉鸣和蛙声,不知从哪里一声声传来,歌唱一样好听。江南的夏天,是风光最为旖旎的季节。父亲带着小米,穿过营区外的那片稻田,一路向不远处的小镇走去。父亲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小米的左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行走在夏日午后温熙的阳光里,那是最平淡却最令人不舍的一幕。
  那一段路途,父女俩都没有说话。父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眼睛望着远方,一言不发。他不时会低下头来看看女儿,帮她把头上被风吹歪的小草帽正一正,再或者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一下。有时,父亲的嘴巴似乎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小米以为他就要开口发言了,但是,他也只是咽了口口水而已,并没有开口说什么。父亲只是一次一次握紧了小米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丢了。小米不说话,任由父亲牵着。身边的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一年里几乎见不到几面的父亲,自己和他,竟连一句对话都想不出,这令幼小的她真是既焦急又懊恼。她小小的心里头,被紧张纷乱的情绪占据着,简直有点透不过气来了。而当这一场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小镇上那鼎沸的人声和热闹的街市已然出现在眼前时,父亲才松开了小米的手。他一把抱起女儿,快步向前,走向一个桥头上卖冰棍的人。父亲怀里的叶小米低下头去,慢慢伸开了自己那只被父亲握了一路的手。天哪,小小的手心里头,竟安卧着一汪亮晶晶的小水坑。
  而今,父亲的一只手就这样摆在了叶小米眼前,它松弛而疲惫地摊开着,显得那么孤立无援。叶小米把手上的笔放下,把自己的两只手,全都伸了过来,牢牢地、稳稳地握住了父亲的那只大手。而后,她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去主动握一握父亲的手呢?叶小米满心自责,泪流满面。亲爱的父亲,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对你的疏忽,原谅我对你不经意的冷落。等你出院,我一定要握着你的手,到公园里去散步,到街上走一走。我们还要回一趟四川老家,到你日夜想念的野战部队去看一看,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的。

总觉得你还在什么地方静静等待着我(4)
不知过了多久,叶小米在满面的泪痕中抬起头来,她望见一滴眼泪忽然从父亲的眼角滚落下来。父亲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那泪水穿过他的眼帘,在叶小米惊诧目光的注视下,悄然无声一路迤逦,缓缓地落到了白色的枕巾上。叶小米赶紧抽出一只手来,找来毛巾为父亲擦拭眼泪。她低低地俯下身子,努力克制着自己,半天才轻声说出来:〃爸,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我会好好写书的,写有我名字的书……〃
  又一滴眼泪从父亲的眼角滚落下来。除此,父亲没有任何回答。那只握在叶小米手里的他的大手,温暖而舒展地任由女儿握着,似乎听懂了叶小米的一切心声。
  叶小米握着父亲的手,一连几声轻轻地呼唤,父亲却都没有回应。匆忙赶回的母亲和哥哥,赶紧喊来了医生。
  半小时后,父亲被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他的头上身上,已经被一方白布盖住了。叶小米一下子扑过去,握住了父亲那只露在白布外面的手。没有号啕的哭声,叶小米像是哑了一样,嗓子里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响。而她的眼泪,却像南方梅雨时节无休无止的雨一样缤纷落下,再也没有停歇下来的一刻。叶小米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从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她一路拽着父亲的那只手,迟迟不肯松开,她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父亲带走。父亲的那只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还是温热的啊。
  如果上苍允许我们再一次相见,若那个遥远的夏日能重回眼前,我一定紧紧地抓牢了你的手,不让你走远。
  一直以来,我们都曾经以为,我们的亲人朋友有金刚不灭之身,他们每一个人都一定会健康长寿,注定会活到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那一天。他们会无条件地永远陪伴着我们,须臾而不可分。而其实,生命的这趟列车,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坐到终点的幸运的。我们熟悉的、热爱的、亲爱的人们,有一些却是在半途就早早地离去了,甚至还来不及道一声〃再见〃,他们的面容便瞬间消失在沧桑人世之外那幽深的背景之中了。
  对于父亲的离开,叶小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从来没有想过,鬓角还没有几丝白发的父亲会如此决绝地、突然从她的生活中离去了。她总是恍惚地以为,父亲又和她小时侯一样,是去野战部队带兵了。而此后不久,他一定又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会再一次握住她汗津津的手,穿过那片夏日的稻田,到不远处的小镇上去。
  夏风温熙,蝉鸣依稀,父亲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3
  曾经在那么一个清晨,父亲又是被疼痛折磨得一夜未睡,天色蒙蒙亮,他才昏然睡去了。床边,守候了一夜的母亲替父亲盖好被子,抹去眼泪,悄然起身。她到了另一个房间,拉开衣柜,找出了父亲的军装。母亲坐到窗前,开始把肩章和领花一样样往上装。
  门外,叶小米从门缝里望过去,母亲的侧影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这一幕,是叶小米里很熟悉的场景。曾有许多这样的日子,父亲出差办案或者外出开会,母亲在他临出发前,都是这样为他整理军装的。而今,父亲还要出门吗?
  叶小米推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头忙碌的母亲一抬头,她竟满腮是泪。叶小米呆住了。母亲把眼泪抹去,面色重又回归了平静,她说:〃小米啊,你爸爸,可能真要走了。我是个医生,我都清楚。有些该准备的,咱们都得有个准备了。你那个任天行,是真分手还是假分手啊,带回来,给你爸爸看看吧。要不以后,怕就真见不着了。〃 。 想看书来

总觉得你还在什么地方静静等待着我(5)
叶小米先是傻在那里,而后一下用手捂住了嘴,扑在父亲的军装上,泣不成声。
  父亲的追悼会上,从野战部队连夜赶来的父亲的老战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父亲的老朋友们,站成一排,深深地鞠躬,久久地保持着敬军礼的姿势,为人生旅途上匆匆走远的老朋友送上最后一程。叶小米面对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感觉霜花落在他们每个人的鬓角,他们中的许多人像是化了妆一般,骤然老迈起来。郝好、张雪飞,军校的同学也来了,远远地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叶小米。
  当叶小米和哥哥推着父亲的遗体一路向火化炉走去时,母亲忽然俯在父亲的耳畔,久久地低语着,任谁人也拉不开。人群中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叶小米的哥哥赶紧过去扶住了母亲,泪眼婆娑的叶小米也赶过来从另一边挽住了母亲。这时,有几分拥挤的人流中,工作人员的声音在说:〃快快,扶住遗像。〃
  不断向前涌动的人流中,但见一双有力的臂膀,一把牢牢地接过了叶小米父亲的遗像,捧到了胸前。
  任天行手捧着叶小米父亲的遗像,面色庄重而悲伤,一步一步,走在送葬的队伍中。
  一眼从人流中望见他,叶小米的泪水似滂沱的雨,再也没有了止歇的时候。
  4
  秋天开学,郝好的单身宿舍渐渐热闹起来了。先开始是一两个学员来请教问题,后来变作三三两两来找郝好聊天。再后来呢,就成了每逢周日,总有几个学员来这里聚会。
  聚会活动的内容大同小异,大家一同看看影碟,各抒己见,聊天谈笑。郝好的宿舍里那台国产VCD机是军校发给教员的年终福利。两年的努力,郝好的文学鉴赏课已经完全打开了局面,在学员们的强烈要求下,已由每周的8堂课增加到了12堂。郝好在军校里渐渐有了人气,成了学员们喜爱和拥戴的年轻教员。
  郝好任教的那所军校,学员的管理跟我们在军校时别无二致。一班10人,外出的比例是10比1,一个月至多也就轮到一次外出。当时双休日早已经实行起来,可是军校里依旧是一周只放一天假。外出受限,长久封闭在校园里,军校生们的生活相对单调乏味。有了这样一个和他们年龄相近的郝教员可以谈天说地,再和这位做得一手好面食的能干的姐姐一起包包饺子,或者吃一碗她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油泼面。如此别具一格的业余生活,令学员们感到一份着实的新鲜。他们私下里,都为能成为聚会中的一员而感到荣幸。而郝好的这间始终保持着整洁却清幽寂寞的小屋,也因为这些年轻面孔的光临,而变得笑声朗朗、生机盎然。
  但各样的议论很快像秋夜里略显焦躁的风,从门缝里不管不顾地灌了进来。那声音虽然微弱,可是郝好还是听到了。那声音说,郝教员和学员们打成一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在学期末的教学资格审定中学员评估一项上夺高分。郝好有了心事了。
  于是每到周日,吃过早饭,郝好就早早就背上双肩背包,出门坐了公共汽车,一路往国家图书馆而去了。包里有笔记本,还搁着一个吃早饭时买的馒头,一包榨菜和满满一军用水壶的开水。直到日落时分,郝好的身影才又重出现在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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