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底想做什么?只能选一个。”
“嗯——那就先做有钱人吧。”
她好像有点违难的样子,仰着下巴衡量了一会儿才点头。
真是奇怪,她怎么会想到做妈妈呢?竟然把做妈妈当作理想,笑话。
“你多大了?”她又歪过下巴来问。
“十六。”
“才十六啊?”
“嗯。你呢?”
“我都十八了。”
“跟我姐姐一样大。”
“你有个姐姐?”
“嗯。”
“她做什么的?”
“读书没考上,出门打工去了。”
讲到这里我才想到姐姐,我已经好久没有想她了,像忘记似的。她今年没考好,一赌气,出门打工去了,害得妈妈病了大半个月。她现在广州,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唉!我们这一家子现在可算是四分五裂了——不对,天各一方好听一点,什么四分五裂嘛?刚才说的不算!
“她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得很,比你好看多了。”
“是吗?”
她好像有点意外的样子,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嘛!我姐姐确实是个小美女。
“你想她吗?”
“嗯,很想很想的,她是天底下我最想的人了。”
她回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天空下起雪来,她一句话也不再讲。我则一心看雪一片片地飘下来,像杨槐花瓣似的。在空中先左打几个圈儿,又右打几个圈儿,最后才甘心落在水里,化掉。那些没落进水里的呢,不一会儿就在岸边堆出一层像蚂蚁窝边的白泥一样东西,风一吹,就顺着地下滚,像西门春雪大战楚留香的那一出。可惜我手里没有刀啊剑什么的,甚至连根棍子也没有,不然非跳上去要耍几招,凑个热闹不可,好久没这么玩了,像是又忘记了一般。
“呼——”
她撮撮手,哈一口气,很冷的样子。“好了,我们回去吧,不早了——嘿!卖冰糖胡芦的,等一等。”
叫停路上卖冰糖胡芦的,我们一人吃着一串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天天下雪,而且一天比一天大,连车都开不出门了。那些实在闲不住、好不容易把车开来的人,一看到市集上的冷清场面,也都缩进堂舅家的里来抱怨天气,接着漫天海侃。说什么雪天容易出事,特别是刚下完雪又撞上结冰,上了防滑链也没用。唯一的对策是不出门。
“唉!可惜,看来这个周末她一定来不了的啦,还等着再吃她请的冰溏胡芦呢。”我在心里想。
接下的几天,路面上果然结了冰。那些驾驶员也没再来,车行里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麻雀偶尔来闹闹,但堂舅烦得慌,几下子把人家轰走了。
天晴是半个月以后的事。她的事传来也是半个月后的事。
“你知道吗?那家两父女死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堂舅把头凑过去。
“就是上个星期,车打滑,掉进河里去,等被人捞上来都硬了。”
“是吗?唉,可怜。”
“都怪那姑娘,大雪天的,谁会来赶场嘛?这不是找死吗?”
“是啊。”
“也是那老头,耳根子软。你们不知道,其实他爱他姑娘得很呢,说什么都听。不过那姑娘也能干,看帮她老人管的那个家——我们当中数他最有钱了,嘿,可惜。”
“他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屁都没有。”
“那你说她的钱会放在哪里呢?”
“天晓得,难道你想去分点啊?”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替他可惜罢了,我是他什么人?去分?”
堂舅缩回头来,怕挣不脱了的样子。
她就这样死了,真的死了。
我也不怎么难过,只是心里有点——有点什么呢?总之就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但又说不出掉了什么来。只是觉得有点——有点可惜,还有点愧疚,因为是我叫她学开车的,如果那天我少说点话,就少说那么一句,可能她也就不会死了吧?可是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如果我早知道,就算不说要烂舌头我也不会说的。可是我又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我要那么多话呢?人家坐的好好负驾驶,为什么你非要叫人家去学开什么车呢?
我偷偷跑出门,想去看看她掉进去那条河是什么样子。
我不那条河知道在哪里,她到底是从哪里掉下去的,又不想向人打听。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她叫我开车带她回家时的那条路上走,每经过一条河都上去看一看,天下的河都是相通的,不知道淹死她的水现在有没有从这里流过呢?
六
我不干了。我不学修车了,为什么?不为什么。
我给家人的理由是:“不想学了。”
母亲在连续追问我半个月后仍不见有什么突破,也就不再坚持。只是见我有时神色恍忽,就过来伸手摸摸我的头,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摇摇头,说没有。
我经常想到她。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夜里,就像想念姐姐一样,又好像比姐姐多一些什么。原来有很多东西是会慢慢地、让人不知道不觉地就渗入到了心里去的,深深在躲进某个角落里,让人不易察觉。直到后来,因为一些人或是事才发现,原来它隐藏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小刀偶尔来找我玩玩,可是我发现我们已经很陌生,在一起不到几分钟便再无话可说,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他变呢?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于是在如此几回之后他也就不怎么来了,我又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想过去找方块和梅花。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时间尽陪我玩,只好张罗着去钩鱼什么的,带着孙悟空一起,一去就找个舒服的所在,倒下睡觉,天黑后它会大叫,叫睡我回家。要不就去赌钱,我没地方弄钱,就在家里拿,拿家里该不算偷吧?
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所做的和正在发生的却与之违反,好像当我意识到时就已如此了,在别人眼中更是早已如此了。我已经成了村里人眼中的铜油壶,就是一装过油就再也什么都装不得的那种、就是村里如果有谁想教育儿子便随手拉出去做反面教材的那种。白天无所事事,不是钩鱼就是溜狗、晚上无事为不做,喝洒、抽烟,赌钱。
我深感到父母对此的痛心和失望,他们在看我时那种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眼神在我心里引起的痛同样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可是我故意把头发蓄得更长、把拖鞋踩得更响,内心却在为浪掷光阴、无所事事而滴血。
幸好姐姐经常从广州给我来信,还附带她写的诗,这可是我唯一的安慰了。可惜久而久之,她的信竟也少了下来,原因是她有男朋友了。
这让我异常恼火!“姐姐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让别人夺走呢?”
等到她把那男人带回家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痛扁他一顿,不过可能是因为怕打不过他的缘故吧,也就没有动手。
那人既不高,也不矮;不叫胖也不叫瘦;不帅也不难看。总之就是能让妈妈满意的那种:踏实、可靠,还勤快。
那人笑嘻嘻地跟我说话,我抬头看天花板。故意问我问题,我侧头看墙。吃饭时见我碗里空了,假意要给我盛,我就满足他,任妈妈一边拿筷子打人。
可是不管我怎么做,那男人还是把姐姐从我身边带走了。看着她走后空空的房间,我竟然有刚听到:“车打滑,掉进了河里去,等被人捞上来都硬了”的那种感觉。是不是我又掉了什么了呢?
唉!
姐姐出嫁后的第三天,按例该我去接她来“回门”。
一到那家人的家门口,众人就高呼:
“小舅子来了,小舅子来了。”让人好不气愤!
门虚掩着,要敲,却从门缝里看见姐姐偎在那人怀里,像是在情话。他们没有看见我,继续幸福着。但我却突然一下不怎么光火了,像是偶然得了什么灵机,突然领悟到这是一种禅让、一种情感的禅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接近姐姐、最能了解她的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她的最重、最爱的人,实际上曾经也是如此。可是并不可能一直都是如此的。因为她始终要遇见那个比我更能接近她、体会她的人,那个从她一出现那天起便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与她相遇、结合的人,他终究会超越我,取代我,成为她的唯一,最重,而对此,我只能上罢甘休。
父亲在城里为我找了份事做。售货员,帮人家卖汽车配件,便又卷走行囊进了安顺城。
店老板是父亲是的朋友的朋友,在我之前店里已有个一个售货员,外号牛嘴,吹牛功夫由此可见一斑。牛嘴做生意的头脑不灵光,却烧得一手好菜,加上牛吹得好,很是让人喜欢。
一进门他就上来接过我的包,说以后就是兄弟,虽然暂时还不熟,但以后就熟了,因此现在也不必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然后又带我去看房间,这些地方的房间一般都是很公共的那,整日大开着门,让人好不心烦。
牛嘴大我十多岁,三十薄点了,仍是单身,因此每天坐在店里时尽跟我吹些男女之间的事情。
“嘿,有没有做过那事?”
他奸起下巴一笑,问。
“什么事?”
我放下手中的《读者》,抬起头来。
“就是那种事嘛,不要装死!”
“什么事?我真不知道你是指的什么。”
我突然怀疑是他掉了钱,而料想是我偷了。
“真的?”
“真。”
“那多半没做过了!”
他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
“什么事嘛?你说清楚。”
“就是上床,和女人上床,你敢说你没有做过?”
“哦,没有。”
我这才放下心来,想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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