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头也上去跟着去喊了半夜,输了不少。我不忍心再看他那半截又粗又红的脖子,就回车里来睡了。
天快亮的时候刀头叫醒我,问我能不能帮他个忙。他说他昨晚输了不少,必须想办法弥补,不然他明天就没药救命了。他没药吸时的样子我见过,像是被电击似的,而且还是好几万伏高压电。
——可是他竟然要我去帮他卖煤。
“车是老板的,煤也是老板的,只要打理好矿上的人,绝对没问题!就看你的了。”
他说着抓起我的手,像是抓着根稻草。
我哪里会卖煤,而且还是他偷来的,我连鸡蛋都没有卖过呢。可是在他不止的纠缠下只好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用我卖。他还联系好了一个人,一个头发特别长,经常卖白粉给他的女人。只是他信不过那女的,于是叫我一起去。让那个女人卖,我收钱。
谁知那女人早就有她自己的算盘。她想把卖煤的钱抵刀头欠她的毒资,于是把我们哄到她娘家人的村里子去。刀头哪知是计,卸下煤之后就匆匆地去哄老板了。
那女人像哄小孩似的搞了一大堆东西来给我坐着吃,自己则去张罗婆家的人帮忙卖煤,不一会儿就卖了个干净。只见她欢天喜地地数着大钞小钞,左边是哥哥舅舅,右边是姐姐姨妈,我哪里敢上前去插嘴,只好大口大口地吃黄瓜了。
刀头在哄好老板之后又向他借了辆摩托车风急火烧地赶了回来,看见我的表情,明白了一大半,可是碍于他们人多,不敢发飚。
那女人数完钱之后叫她的弟弟—— 一个穿只一件背心,露出石头一般肌肉的、极健壮的男人,骑摩托车载她去车站打车。刀头赶紧跟上去,说:“哈哈,大家一起回去,大家一起回去,哈哈!”
等那女人上了中巴车之后刀头叫我坐稳,轰死油门狂追。
在快进城的时候总算把车拦了下来。他让我把车推得远远的等他,自己则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我照他说的做,把车推得远远的。
回过头来就看见有好多人从那辆中巴车里往外跳,跳下来之后又都赶紧调过回去,踮起脚尖朝里边看。不一会儿,刀头牵着一束头发下来了,下来好远那女人才跟着下来,一下来就被刀头搁在地上踩,踩够这后又抢过她手里的包朝我跑来。
近了他喘着粗气问我为什么把车推得这么远,不过他来不及听我解释,赶紧跳上车来叫:“快闪!快闪!”
我知道这是犯法!是抢劫!是帮凶!为虎作帐!可是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只知道拼了命地踩起动杆,可就是怎么也踩不响,急得刀头拍着大腿跳下来跟我换位置,叫我在后边推,总算响了。他一下冲出去老远才停下来,我蹦着跳上去,背后像有一万条狗在追。
眼看就要进城,刀头突然一个急刹,叫:“快下车!快下车!”
原来那女人的男人早已带着一大堆人在城口的一棵电线杆下守着,就等我们去撞。
刀头从那女人的包里抓了一大把钱给我,叫我自己回去。我身子一偏就闪进一辆“退克死”。
回到店里,倒头就睡,任牛嘴怎么喊都不答应。
下午。刀头来叫我去吃饭,席间他让他的兄弟们把早上的事情跟我讲了一遍。
原来我走之后刀头掉头就跑,之后又带上一帮人去把那些家伙打了一顿,还顺便抢他们身上的钱。
听得我是汗流浃背,直咽口水。深感眼前这帮家伙不是善男信女,滋染有害。但转念又想到其实他们对我也并无恶意,于是又安然了。
店老板警告我,说是因为他父亲和我父亲是朋友才这么说的。说我这段时间玩得确实有点过火了,特别是跟刀头那样的人交往,说我再不悬崖勒马,就要万劫不復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爱听他的,只是听了之后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是好话,可心里就是不爽。但过后想来觉得这还是不错的,于是便不怎么故意地跟刀头疏远了。 改为每天一心读读海子,写写“诗”,要不就背背单词什么的,以便晚上好拿去跟婷婷交差。
等到婷婷快要高考的时候,我就什么事也没得做了。不想去打绕她,只好天天呆在店里,打着瞌睡等人来上门。
我偶尔也想想将自己的将来的。想自己的将来是父亲、是堂舅、是李嘉诚、是刀头,抑或是别的什么家伙。但清醒过来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将来是什么呢?是一条路的下半截?是一本书的下半部?还是一个你终究要去到,但未到之前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地方?
我也想婷婷的将来,想她的将来与我的一定会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我们将来是否还会走在一起呢?我真的很没有把握。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又能一起呢?既然现在能在一起,那为什么以后为什么就不能了呢?真是搞不懂,难道人真的会变吗?变得连自己也不承认从前的自己,变成一个连从前的自己也无法想像、或是根本就没有想像过的自己。
好了,不要想这想这些了,还是快把《少年维特之烦恼》看完吧,今晚她要来检察。我本来就已经够烦恼的了,她还要给我这么本书。
“维特为什么要自杀?”
在水库边,婷婷一来就问。
“因为他得不到他心爱的人”
我说。
“还有呢?”
“还有他心爱的人嫁了人,而新郎不是他。”
“还有。”
“没有了吧。”
“不对,你没有完全说对,还有。”
“还有他受不了这种痛苦的煎熬,情愿死。”
“不是。”
“那是什么?”
“他是不想让他心爱的人痛苦,因为她已经嫁了人,而爱着的却是他。”
“那她什么还要嫁人呢?婚约又不是她定的。”
“那她能怎么办?”
“跑啊,跟他一起跑,跟心爱的人一起跑。要是你,你会跑吗?”
她不说话。
“跑不跑?会不会?”
“跑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跑了他们就能一起,天长地久,不跑呢?就像书里写的一样,嫁的嫁人,死的死。”
“不会被逮到?”
“谁来逮?”
“她的父母。”
“逮不到,她父母反而高兴得很呢。因为他们的女儿终于不用为自己一时的糊涂而落下的帐埋单了,她可以自由恋爱了,想嫁谁就嫁谁。”
“那就跑吧。”
“这就好。”
“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说我也是这样的想的——你们什么时候考试?”
“下个星期,这个星期放假,不用上课。”
“那我们不是有时间玩了?”
“嗯!明天我们去郊外骑自行车,好不好?”
“嗯!”
天气很好,似乎是专门好来方便我们出行似的。我们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带上一大堆吃的,打算到郊外去好好玩一回。已经以好久没有过瘾地玩了,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晨风清凉,空气清爽,路边的树和庄稼都一派欢快的景像,树上的喜鹊也欢欢喜喜地叫着,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边,我大声地唱着自编的歌,任婷婷在后边抗意。
“闭嘴,猪哼什么?”
一个骑单车的家伙突然从后边冲出来,朝我骂出这么一句。这世上总是有这么些爱惹事生非的家伙。
我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侮辱,哪能轻意饶他?便叫婷婷一起加力,赶上去找他理论。
那家伙伙见状赶忙飞奔。边跑还边回过头来骂。我强忍着,让他骂,
等我逮到你,看把你怎么着!
一辆摩托车迎面开来。那家伙只顾回头,正骂的得意,没看见。我想喊,但一时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再说,喊也不来不急了,那家伙早已冲到人家面前,摩托车见状不妙,车头一歪,朝路边的一堆沙石冲去。
像是拍电影。摩托车奋力往沙石堆上爬,爬完之后又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然后才狠狠地砸在地上,横着朝我们冲过来,先把骂我那家伙撞倒,又要来撞我们!
我赶紧把车头一扭,朝路边的空地里逃去。
马路上躺着三个人:两个戴安全帽的,一个没戴。没戴的那个像是伤得不重,只见他爬起来,走过去,像是隔着栅栏一般,远远地伸出脖子去,看看另外两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跑了。
我想追,转念又想到躺在地的人。
血从他们的伤口里淌出来,像是水袋皲了口,淌得满大路都是。我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一个男人,一个女的,可能是夫妻。
只见他们脸色惨白,面无表情,似乎没有痛苦的感觉。是不是他们就要死了呢?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肇事、惩罚,牢狱一类的词眼,身体不禁瑟瑟发抖。
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电话。在男人身上搜了半天,总算找到个可以拨通120的东西。
接着便坐下来发呆,出冷汗。我一点急救知识也没有,只知道帮他们止了血,看见他们不喊不叫,就以为他们不难过了。
偶尔,那个女的艰难地展转一下身体,像是想让自已好受一些,想要帮她做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救护车终于来了。把他们抬上车,又开走了。交警也快要来了,警笛在远处回响。
不知何时,婷婷已把车从田里弄上来,叫我快走。我迟疑地移动着脚步,像是面临什么重大决择的人,最后却快步而去。
我害怕承担责任,却不又甘做一个小人。我因为害怕受到责罚而逃离,却无法避开内心的审判。要我是一个彻底的混蛋就好了,那样我最多后怕一会儿,然后跑得远远的,晚上去喝一顿酒,保准第二天就忘个干净。可惜又不能完全是。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我,一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总是叫我向上,加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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