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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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塔-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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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枇杷树当成摇篮使。摇得树叶哗哗响,摇得欢乐天旋地转。。。。。。

  有次上英语课,我咳嗽得厉害。像老发不动的拖拉机,锵锵锵锵两声又忽地熄灭,冒出几团黑烟白烟,还得重来。当然,我吐出的是水蒸气和泛黄的浓痰。一节课不到,桌子下便有一滩海碗大的湿地。叶红老师来到我的面前,轻轻敲着桌面,那出恶心我的脸色,低声而有力地说:“你要注意修养!”我还不懂“修养”是什么意思,反问她:“什么修养?”她面带愠色地说:“你咳嗽声音太大,影响了别人听课;你随地吐痰,影响公共卫生!”我基本弄清了“修养”的含义。但我马上又不停地咳了起来。涌上喉咙的痰液既然不能吐在地上,我就努力咽进肚里。我恶心地咽了两次,还是觉得这样有害身体健康。我全然放弃了叶红老师的教育,只要咳出痰来,我就埋头吐在地上。不过,每吐一次,我都立刻用鞋底檫掉。叶红老师无可奈何,我也无计可施。

  期末考试,我再次一败涂地,八门功课只有一两门及格。其余的均为二十到五十分之间。这样的成绩,我有何脸面去见江东父老呢?简直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没有出走江湖的胆量。我害怕要饭没人给,反而饿死了这条小命。我是珍惜生命的,难听点说,我是贪生怕死的。情急之中,我想到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锦囊妙计——化装。一拿到学生手册,我就走到隐蔽的角落,掏出钢笔把十位上的数字2、3、4、5全部改成了8字。我惴惴不安地揣着这优异成绩回到家中,等待父亲的询问。

  这年秋收之后,三哥与李湘香终于重归于好,并且在年底举行了比较隆重的结婚庆典,办了二十多桌酒席。三哥的婚姻大事已经搞定,他便完成了父亲交给他的一项任务。父亲也觉得对三儿的责任已经尽到。这是我家塌了半边天后的一大喜事。但大哥的三女儿一出世就遭遇了400元罚款。这是让父亲很不满意的一件事。

  母亲去世后,三哥将茶堂屋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他把庞大的柴火灶拆了,把它转移到大堂屋里,改成一边可以烧柴火,一边可以烧煤炭的小灶。我觉得他这是进行了一次伟大的改革,得益于丁小平的理论。三嫂进了我家的门,就成了我家的人,她自觉地承担起一切农村家庭主妇应该承担的责任。洗衣、做饭、种菜等等农妇要做的事情,她都任劳任怨地干了起来。

  放寒假几天后,父亲突然想起我的学业。他向我要了《中学生手册》。我从容不迫地递给他。父亲戴上老花镜认真看起来,边看边说:“评语打得好,符合你的性格。”可能是他发现了评语跟成绩的矛盾,或者是觉察出我涂改的痕迹。他拿着我的学生手册又去找大哥他们看。他出门时,我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们四爷崽十分认真地对我的手册进行了分析研究,最终得出考察结论——成绩虚假,纯属虚构。

  晚饭后,父亲招集三位哥哥团坐在方桌周围,对我进行大规模的正面教育。首先是父亲意味深长地说:“晨船,你这个成绩是老师填写的吗?”我作贼心虚,也知道纸已经被火烧穿。我只好低头沉默,作出死口不入茶的状态。父亲声色俱厉地说:“你这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懂吗?!”接着,大哥晨星给我讲了堂四叔的大儿子志鹏勤学好问的真实故事。大哥说:“志鹏当年在村里当民办老师,一心一意要考大学。当时,村里有人说志鹏要是考上大学,就要用手心煮黄锅巴给他吃。志鹏把这看死八字的话默记在心。他一面教书,一面自学。别人都去外村看电影了,他却独自坐在油灯下发奋攻读。有时,遇到不懂的问题,还连夜赶到十里外的平琼六中去问老师。1978年,一恢复高考,他就考上了省里的艺术学校,跳出了农门,甩掉了三尺五的锄头把。他在县里吃着国家粮,花着国家钱,比我们这些农牯佬不知强多少倍。他还是解放后我们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人呢!学习上就应该向这种人学习。”

  大哥的话刚落音,二哥也诚心诚意地教育我:“毛主席教导我们,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工作与学习要向高标准看齐。我内家五叔的儿子江文革就是一个好榜样。他家里穷得叮当响。学费都是同学捐助的,冬天的棉衣也是同学捐助的。他每餐饭都数七粒豆豉送饭。绝对不多吃一粒。这么艰苦的条件,人家照样发奋学习,最终考上了湖南大学。

  一贯沉默寡言的三哥见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喉咙发痒,也开腔说:“我是过来人,读书期间千万不要乱交朋友。我没能考上大学,交坏了朋友也是重要原因。那时整天跟一批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的人混一块。如今想来,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大哥又说:“我们没考上大学,还可以找到历史的原因。说是给运动害的。你考不上学校,那就纯粹是自己没努力的缘故了。”

  父亲叹口气说:“你大哥成材和晨星念小学时,经常得到老师的赏识。老师说晨星强于语文,成材强于数学。他们都考上了初中。我带你大哥晨星他们步行近百里路,到马田墟照相馆照了相,准备开学用。可到了开学那天,学校说不收地主崽子做学生!你二哥晨明,在十年动乱时念完小,老师在课堂上骂你爷爷老地主,同学们在课外骂他是地主狗崽子。他们在学校和社会上手尽欺侮,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你三哥晨行念高中时,本来也在前几名,后来交坏了朋友,变了怪。我每次去学校了解,老师都说他上课睡大觉。1980年想让他去复读,有碰上你奶奶去世,加上家里建房子,经济特别困难,没钱供他复读。现在,全家只有你一个人上学,可以说是让你有饱书读了。你难道就不为家里争口气吗?”

  我成了众矢之的活靶子。我低头沉默,三扁担也没压出个响屁来。我下定决心要发奋图强,但信心又不足,有些自轻自贱。一想到学习的失败,母亲的弃世,我就偷偷落泪。父亲见我情绪低落到最底谷,又引发了他的丧妻之痛。对我也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过年前十天左右,父亲把我送到了平琼县文化馆姑妈家中。他让我过了年再回乡上学。

  那时,文化馆举办的假期美术培训班正在上素描课。姑妈便让我和表妹如鹃去学画画。老师指着挂图给我们讲解亮部、暗部、明暗交界线、投影和反光。讲完就要我们对着洁白的石膏圆柱体自行绘画。

  我像模像样地画了起来。那老师走到我身边仔细看了以后,还首肯地点点头。望着老师赞许的目光,我心里升腾起几缕自信。

  在姑妈家的日子里,我仍旧郁郁寡欢,呆坐一旁拘束无言。有一天,姑父和姑妈他们上班去了,家里只有二表哥和表妹在方桌上铺纸写画。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二表哥怂恿表妹跟我打闹起来。也许我是寄人篱下,让着表妹,也许我确实比不上表妹有力。我被表妹如娟两下子就放倒在方桌的沙发下。表妹得意洋洋地喘着粗气说:“你还敢不敢跟我来呐?”二表哥哈哈大笑着嘲弄我说:“丁晨船,你死不中用呐!连女孩子都打不过!”我没理睬二表哥的讥讽。表妹伸手把我拉了起来,说:“可别给妈妈知道了,知道就骂死我了。”我红着脸,昂着头,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又坐在方桌上胡乱地写画起来。

  年前,姑妈带我到县城百货公司旁的一个裁缝那儿做了一套新衣服。我心里很高兴。我再次感悟到母爱的温情。特别是除夕前一天搞卫生,姑妈给表哥他们分配劳动任务时,也给我分配了一个窗户的檫洗任务。我默默地认为,姑妈是把我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的。

  除夕之夜,天公下了一场大雪。我吃上了温馨的年夜饭。

  大年初一,姑父单位里的许多同志都来他家拜年。他们在门口放鞭炮,然后,进门拱手道喜:“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有的人坐下来吃点糖果,喝杯开水,闲聊几句就走了;有的人进来后,跟姑父闲扯几句,握握手便抽身出门。我认为这是城市比农村文明进步的具体表现。

  大年初二,街上的积雪已经全部融化,只有远山的残雪仍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我和表妹立在四楼的走廊里观看了龙灯大会。几十条五彩的长龙在十字街中翻腾飞舞,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整个场面仿佛四海龙王率领龙子龙孙在太平洋举行盛大的新春庆典。

  大年初三,文化馆院内又举行了隆重的灯谜竞猜活动。我和表妹各自猜对了四条谜语,获得两支精美的两用圆珠笔。

  大年初四,文化馆举行了最后一项新春登山活动。二表哥、表妹和我都参加了。我们用顽强的毅力和坚定不移的信心登上了东塔岭。东塔岭上的积雪依然坚挺。路边枯黄的杂草,树枝被明净的银冰包裹着,晶莹剔透,确如琼楼玉宇。我们登上了塔顶,观望了平琼县城的风貌。

  我们从塔边的工作人员手里拿到了一张领取纪念品的票据。登山前,姑妈就告诉我们,如果登上山顶,就可以领取一块毛巾。我登山的动力毅力全来自这块毛巾。下山回文化馆的路途中,我暗自思忖:要是领一条红色的毛巾,就意味着好运道,领了白毛巾就是运气不旺。结果,我双手捧来的是一条白底蓝花的毛巾。我立时感到自身的不幸和命运的不济,情不自禁地哀叹一声:“唉!别人挑剩下的就是我的!”我极不痛快地往人群外挤。这时,我听到十分温和的男中音说:“哦,你想要红色的。是吗?”我回望着那位面带微笑,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王副馆长,思绪万千。他是那么善解人意,而我却这么小家子气。我拘谨腼腆而又慌乱地说:“没。。。。。。没。。。。。。没有。”我逃难一般挤出人群,恹恹不乐地回到了姑妈家里。我为自己的封建迷信面红耳赤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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