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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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塔-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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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入土的第二天清早,半怪早早来到我们家,安排大哥带把雨伞和一盏马灯。还让我们带上昨天给母亲跳矿的雄鸡和半篮子糯米粑粑。我们兄弟姐妹亲戚六眷来到母亲的坟头。摆供品,奠酒,焚香,点蜡,烧纸,鞭炮齐鸣,唢呐哀鸣。大哥点亮马灯,撑起雨伞,低声喊道:“妈妈,我们回家去。”唢呐手吹奏着轻松欢快的曲子,在前面引路。半怪走在大哥后面,挎着篮子说:“小孩子别赶先,挡着你奶奶的路哦。”侄子劲风一听这话,吓得规规矩矩地尾随其后。将要过桥时,半怪提醒大哥要告知母亲的灵魂,大哥便小声说:“妈妈,要过桥了。”表妹如娟好奇的问:“大白天的提盏灯干吗呢?”半怪说:“人间是白天,阴间却是夜晚。”

  半怪提的半篮子糯米粑粑刚进村口就被一群早已侯着的孩童围住。他们高声喊着:“我要!我要!”半怪一路分发下来,大声嚷嚷:“别急!别急!。。。。。。”进入家门,糯米粑粑已经踪影全无。

  堂屋正中的神龛下早已安置了一把铺着红毛毯的太师椅。这红毛毯曾经铺在母亲的棺盖上。小孩见了多半感到畏惧,不敢接近,我也一样。但大人说谁得到这条毛毯谁最有福气。

  大哥点亮神龛上的红烛,吹灭油灯。母亲的亡灵也许从此就永远端坐在神龛上了。三天后,不知是谁撤去了太师椅和红毛毯。大哥一家子都回到了老屋场。我们家恢复了宁静。

  大嫂和二嫂那天哭昏了半日,打了针就平安无事。清醒之后,马上忙里忙外。全体村民一致认为她们是全乡最好的儿媳妇。

  有天下午,我和丁八宝的父亲丁驼子等人到三圣寺的废墟里放牛。我知道母亲和爷爷奶奶都在东面的半山腰里长眠。我的情绪十分低落,尽量不看他们令我伤心的黄土堆。我极目远眺,西南方向的一湾明净耀眼的河水镶嵌在灰蒙蒙的重峦叠嶂之间煞是壮观。我以为舂陵水是大河,是同长江黄河一样波涛汹涌一泻千里的滚滚洪流。却不知道,舂陵河在中国地图上是连名字也很难找到的小溪流。是湘江上的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支流而已!

  我和丁驼子坐在杂草丛生的残垣断壁上欣赏着大自然的壮丽风光。丁驼子慢悠悠的给我讲了段民间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舂陵江那边的一座山顶上,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寺院,寺院的旁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宝塔。本来,那里总是香客云集,人神兴旺。可是,有些年,中国出了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整天在外游山玩水,不理朝政。贪官们横征暴敛,害得百姓入不敷出,民不聊生。当时,敢于主持正义的圣人还没投胎转世,没有人能拯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玉皇大帝非常恼怒,想用孕育磨砺夏禹和商汤的办法来警告昏庸无能的帝王。希望他能在大灾之年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相传禹涝七载,汤旱三年。他们因此深入基层,忧国忧民,成为居安思危的圣君。玉皇大帝又一次命令四海龙王连降暴雨,让他的子民连续三年遭遇洪灾。但昏君就是昏君,不能面壁思过。正所谓“达官少慈悲;平民多怨声”啊!于是,玉皇大帝又连续三年大旱,使得泉水下降,黄河断流,百川枯竭。昏庸的皇帝与贪婪的官僚还是执迷不悟,置民众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有一天,昏庸的皇帝沿湘江逆流而上,寻访名山古刹,希图找到炼丹成仙的老道,以成长生不老之大业。途经衡山,登上祝融峰,也觉得不过尔尔。又临时计划沿江而上,打算通过灵渠直奔广西桂林。当他们航行至舂陵江口时,发现百川虽已枯竭,然而舂陵之水清冽,雾透浩气。昏君认为,期间必有灵山宝刹。他们移舟舂陵江,发现两岸青山虽不如三峡的高险奇崛,却透露出江南丘陵特有的韵味。忽然,有一佞臣发现了那座灵光四射的宝塔和古刹。他们弃船登山。寺院内古木参天,艳阳高照,凉风习习。他们赶走在此焚香求雨的黎民百姓,决定在此院住宿一晚。没想到三更半夜,院内陡然大火四起。熊熊烈火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熄灭。

  昏君与奸臣贼子逃出了火海,但逃不出改朝换代的宿命。那古刹的菩萨确实具有灵性。随着宝塔的爆炸,都乘着破砖烂瓦飞出火海。有三尊圣佛落在我们这个山上。有块雕刻着“文风塔”字样的铜牌子落在村子东南面的松树林子里。因此,我们村里修建了这座三圣寺和那座文风塔。文风塔旁边还有一座紫气庵。紫气庵东北面的欢塘岛中还有一座庙。所以欢塘就是随了庙的名字。

  我问丁驼子,为什么这些建筑只剩下半截文风塔呢?丁驼子仍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

  三圣寺分上、中、下三个大厅。总面积有六百八十多个平米。在十里外的山头,可望见全寺风貌。上厅放着三尊圣佛。寺内露天处有一个石砌的方形池子。寺院大门有一对石狮子滚石鼓。半山腰有一口清泉,长年不断,供僧人饮用。

  大概是1950年,同坪粮站在舂陵江畔修建龙舟渡粮仓时,三圣寺被拆除。

  我内心失望地追问:“那紫气庵和欢塘庙呢?”丁驼子十分惋惜地说:“都破坏了!‘破四旧’时,全部破坏了!文风塔是1958年大炼钢铁时作为‘炉子王’炼塌的。。。。。。”

  太阳落山了。半山坡上的几个孩子高呼着:“回家去哟。。。。。。”我和丁驼子赶着各自的水牛走下山来。

  远远地看到山脚的电话线也随着大队部的废弃而失去它应有的作用。有的木质电线杆子已经歪斜倾倒下来;有的生锈的铁丝电线已经被剪除。这破败而无人经管的公共事业横躺在杂草丛中,显得有些荒凉。我这时真的感到我们的祖国在这方面倒退了!电话是多么神秘而且先进的设备!而今,它却在改革开放的农村里停滞不前,甚至废弃了。

  我再次回到学校时,性情变得孤僻沉默起来。失去母爱的我像秋风中的一片黄叶,孤单无助地随风飘动,不知该落向何方。同学们喜笑颜开地追逐打闹,我觉得他们是在母亲的怀抱撒娇。如同绿叶在在母亲的身上沙沙欢笑。

  班主任明通教我班英语和初三化学。有时,数学老师贾卫国没来,他便拿着数学课本给我们讲几道练习题。同学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致认为明通老师真乃名副其实的门门都通晓,确实是同坪中学里水平最高的人民教师。

  他有一女儿与我同班,名叫彩云。模样普通,脸盘上布满了细小密集的雀斑。因为他父亲的高明,同学们爱屋及乌。彩云的周围整天都有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鸟伊人绕着她团团转。她果真成了班上的彩云公主。

  大概是这年下学期开学不久,班主任明通就因为木秀于林学识渊博的缘故,调入了平琼县教育局。圣人寡言的他留给我一生的回忆只剩那次我在上学路上跳入池塘游泳被他活捉那一幕感人的情景。他把我和建国叫到他的房间,耐心而温和地教育了我们。他要我们注意安全,爱惜生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感激涕零,最终造成了永世不忘的恶果。

  班主任明通远走高飞后,是谁接任了他的班主任角色,我怎么也回忆不清。英语老师的更替我倒是没齿难忘。她名叫叶红。有一张粉面佳人的白净面皮,外型如葵花子。她是疲疲塌塌的语文老师丁点点的老婆。她给我们上初二英语。国际音标早在初一第二学期就学完了。但我没有完全掌握。当她念着“How old are you ?〃时,我便在旁边用中文注音为——好我怄得挖肉。她念“How many”,我就注音为——好我摸你。

  我埋头注音,没跟着她诵读,被她明亮的眼睛发现。她走近我的课桌,拿起我的书本一瞅,雪白的脸上像白云里搽了红云。她表情怪异,似笑非笑。

  我也跟着她露出了处男的羞涩。极难为情的低下了雄性的头颅。叶红老师放下我的书本,气不打一处来地走到讲台旁,几乎歇斯底里地说:“你们学过国际音标吗?!”同学们被她失态的声调怔得低低的齐答:“学过。”“学过!学过为什么还要写什么‘好!我摸你?!’‘好!我怄得挖肉?’呢?!”同学们哈哈大笑,又立刻改为吃吃的窃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改用略为平静的语调教导我们:“同学们呐,你们一定要用国际音标发音,千万不要像这位同学一样,用中文注音。这样下去,你们就永远也学不好英语。”

  我一接触英语就认为国际音标应该编排在第一册的最前面,像汉语拼音方案那样,先让我们掌握拼读方法,再学习生字新词。可惜没有一位教育家跟我的思维方式接轨,也没有一位负责的教师思考过我们语言启蒙的习惯。

  课后,房凡嬉皮笑脸地在我面前说:“好!我摸你!”“好你个头!”我勃然大怒,“我怄得挖你的肉!”我的情绪坏透了。文娱活动时,我总是躲进学校后面的杉书林里散心。当时,流行一首非常适合我心境的歌曲。我反复低吟——莫愁湖边走,春光满枝头,花儿含羞笑。。。。。。

  唱着唱着,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簌簌流淌。檫干泪水,我又低唱起《小草》、《妈妈的吻》。

  冬天像定时定点的客班车,极其准时地到来。我咳嗽的老毛病又重出江湖了。身体的孱弱不适,加剧了我对母亲的怀念。过去,我一咳嗽,母亲便亲自或者要我去村子西北角的竹林旁边摘枇杷叶。母亲把枇杷叶上的绒毛用火熏掉,再用水洗净。母亲帮我熬一碗枇杷叶、紫苏加生姜的汤药。我喝上两三次就达到止咳的功效。因为那几株枇杷树夹杂在竹林边缘,有段时间,我和建国、小宁常去攀爬。我们从竹竿上爬到枇杷树上,把枇杷树当成摇篮使。摇得树叶哗哗响,摇得欢乐天旋地转。。。。。。

  有次上英语课,我咳嗽得厉害。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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