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太阳升了。杨彩俊却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他说哪里读都是一样。只要有个角落让他拉琴,现在能够让他树一样的摇晃,就行了。
如果是遥远的古代,他肯定是修炼高深的,对世间的一切都有种石头一样麻木的圣者。可他麻木的嘴角却时时透露出常人难以察觉的狡猾。
下课后,我在图书馆门前看见了他,吉它已装了箱。拿一叠什么曲子的谱,像念经一样地念。我过去提他的琴箱,他手快得像什么疾飞的动物,抢在我的前面提起琴箱,抬头看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虫蚀过的黑牙。他说,这地方人杂,稍不留神,琴箱就让有贼心的人提走了。他曾经就遇上过,追出校门才追了回来。我在心里说,你这破琴,谁还稀罕。
“走吧,”他说。
“你小子是神仙吧?”我跟着他走,嘴里说着,心里却感到奇怪极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他说,一脚把一块挡路的石子踢进了路边的草丛。
我把提在手上的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肩膀上,说:“你小子还有心思去玩琴。”
他笑了,然后闭上嘴,嘴角一用力,隆起了几条长长的纹路。我在他沉默的脸上寻找他内心的秘密,他却对我说:“有些东西,你太认真了,就会像网似的套住你,想挣扎都挣不出来。不如活得轻轻松松。大学其实和中学一样,都是混呀混,然后考试。其实考过去,考过来,就那么些内容。那么厚的书,一大叠,你抱都抱不下,这么几天能看完的肯定是修成了仙的。我不行,我永远是人。可我会寻找最短的路子,走到所有人的前面。你信不信,这次考试,我每一门都会比所有人考得好。”
他很自信地看着我,嘴角一抿,又隆起很深的皱纹。
我说:“也许你真的是上帝留在人间的神仙。”
他哈地笑了,说:“你还是不信?给你说实话吧,你去听那些复习课,时间耽搁了一大堆,最后老师讲的重要的地方还是那么一些。老师不希望自己教的课考砸,别人会怀疑他的教学水平。所以,每一年,他浓缩的复习题纲就那么些。我们乐队的人,大二大三的都有,他们都考过了那些课。我把他们的复习题纲借来看看,省了好多事呀!”
难怪他不需要去听复习课,考试大王的确有常人没有的东西。他说我去看他们的彩排和演出,他会把所有科目的考试题纲借给我去复印。我正为怎么读那些厚得像砖块的书,而且那些酸不溜秋的老教授们还晃着脑袋对我们说,要想考及格,至少要读三遍。天,脸上长三双眼睛,也休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读完。这下好了,在我觉得快淹死时,杨彩俊向我抛下了救命的绳索。我真想抱着他,狠狠亲他一口,尽管他是个皮肤粗糙的男人。
杨彩俊请我在校门前的小面馆里吃了两碗担担面,我俩都辣得脸颊通红,吐气都带着滚烫的烟味。从生物系的后门穿出校外,就是一片广阔的柑桔林。冬日的柑桔林同坚硬的土地一个颜色,深褐色涂抹着一层白霜,没有树叶片的枝条牛角似的指向天空。我们从硬梆梆的枝条间走过,把枯脆的树叶踩进泥土,杨彩俊说,出了树林就到了他们的演出场。我在地上捡起一根断枝,像剑似的上下挥舞着,这地方适合拍武侠片。侠客们舞着剑在枯枝败叶中跳来跳去,又惊险又刺激。
作者题外话:门穿出校外,就是一片广阔的柑桔林。冬日的柑桔林同坚硬的土地一个颜色,深褐色涂抹着一层白霜,没有树叶片的枝条牛角似的指向天空。我们从硬梆梆的枝条间走过,把枯脆的树叶踩进泥土,杨彩俊说,出了树林就到了他们的演出场。我在地上捡起一根断枝,像剑似的上下挥舞着,这地方适合拍武侠片。侠客们舞着剑在枯枝败叶中跳来跳去,又惊险又刺激。
康巴汉子(3)
出了林子,是一片让人踩得板硬的草坪,旁边一座红砖房,两层楼那么高,平房顶没有瓦。只一排窗,生得高高的。杨彩俊说,这砖房过去是校办工厂。年年亏损,厂子垮了,可砖房还在。他们乐队成立时,向学校一说,就把这厂房无偿借给他们了。
屋前一堆烂砖上蜷缩着一只白色的猫,用很冷的眼睛看着我们,我手抓着它的皮毛了,它只眯眯眼睛,还是懒懒的一动不动。
我说:“这里真静,不该用来开摇滚。”
他说:“可能人还没来。人来了,就闹热了。”
他话刚停,一串急促的鼓声石头似的砸了下来。鼓声没停,杨彩俊对着门大声地叫:“喂,花!”
我和他一起用力掀开那扇厚重的门,我嗅到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机油和尿味混和的怪味。房间宽大,高高的窗户西边的落日直射进来,像很亮的剑戳在对面的墙壁上。把下面的人和物衬托得一片阴暗。杨彩俊对着最暗处又叫了声“花!”更急烈的鼓点子飞石似的落了下来。
杨彩俊对我说:“花就是这样,越来人,她越疯得厉害。”
我终看清了他说的那个“花”。一个胖胖的女孩子,紧紧地绷着一身特种部队才穿的带迷彩的背心装。一条灰色头巾包着头发。她身子随鼓点一起抖动,鼓点越快,她的头越朝下埋,快看不见她的灰色头巾时,才伸长手在那个铜钹上脆脆地敲一声:哐——。在长长的震颤声中,抬起头来,把红喷喷的脸朝向杨彩俊。她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袖珍的,嵌进嫩白的圆胖脸上一样,像极了从玩具店里拿来的乖乖的布娃娃。
杨彩俊说:“都没来?”
花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眼睛却在我身上晃,说:“没这么早。”手一举,鼓点又砰砰砰地乱砸。杨彩俊看着走进疯狂的花,眼睛渐渐地眯上了,从眯缝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到了他心内的某些东西。后来,我问过,他肯定爱上鼓手花了。他咬着牙齿不承认,闪动的眼睛又暴露了他心内的某些慌乱。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与这个疯疯癫癫的花,会有许多故事。
又一伙人推门来,是十来个说说笑笑男的和女的。杨彩俊站起来,朝走在前面的高出其他人半个头的卷发男人迎去,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那卷发男人便朝我走来,把手伸进了我的怀里。他的步态里有摇摇晃晃的骑在马背上味道。我知道他是谁了,先喊出了他的名字,并朝他胸前擂出了亲热的一拳。
“霍霍,索南平措!”
“哦,夏里(兄弟),洛嘎!”
我们早已知道了对方的大名。他是个壮实的康巴汉子,颧骨与下巴都很粗壮,眼睛里有飞升的鹰,不经意看你一眼,其实早把你心内的最阴暗的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着,捏着我的手,显得很亲热,像见到了离别很久的兄弟。我也捏着他的手,粗大的手指,甲缝里有油画色彩的残渣。这手会画画,谁相信?这是一双握马鞭的手,一抬脚就能跨上高大的马背,手一挥鞭马就会鹰似的飞到空中去。我在笑,他也在笑,把一张刚刚翻过的报纸扔到地上,坐在上面,又随手从架子鼓下面取来一瓶啤酒,咬开盖递给我说:“喝一口吧,洛嘎兄弟。”
我喝了,擦拭下嘴巴,好像又回到了老家的草原一样。他哈地一笑,仰着头随喉结的跳动把一瓶啤酒灌了大半。喘口气,说:“认识你,太高兴了。想不到这个地方还能遇到我的兄弟。我要为你唱支歌,我们家乡的歌。”
他抓过杨彩俊背上的吉它,手指灵巧地一拨,一串我熟悉的音符受了惊吓的鸟似的哗地飞了起来,在大厅中闪动着银亮的翅膀。
这是支唱给朋友和兄弟的歌,我哼着曲子,对索南平措说,我俩一起唱。他揽着我的肩膀,一支手在吉它上扫动,歌词就从我们嘴里飞了出来,汇入了那些音符的鸟群。
说真的,他嗓音好极了,高高的像升入云端也不断裂的青藤,脆脆的像有金丝做的弦在他胸膛内拨动。我跟不上他的声腔,像只弱小的鱼潜游在他声腔的海洋里。
雪山和雪山不会长得一样,
奶似的山雾却会融在一起。
朋友和朋友不会一样,
心儿和心儿部会连在一起……
作者题外话:花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眼睛却在我身上晃,说:“没这么早。”手一举,鼓点又砰砰砰地乱砸。杨彩俊看着走进疯狂的花,眼睛渐渐地眯上了,从眯缝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到了他心内的某些东西。后来,我问过,他肯定爱上鼓手花了。他咬着牙齿不承认,闪动的眼睛又暴露了他心内的某些慌乱。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与这个疯疯癫癫的花,会有许多故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校园摇滚(1)
杨彩俊给我的那几页纸,真的成了我的考试圣经。我轻轻松松地就通过了考试,有几科,像文学概论、现代汉语还考得不错。周兵感到奇怪,抓住我的领子说,你小子是不是有考试作弊的特殊本事,没见你怎么复习,怎么考那么高的分?
他说我,是他有两科不及格,要补考。这个假期够他受的。我说,我有考试的特异功能。平时,都在犯浑,做梦的样儿。可一考试就特别的清醒,溜过一遍的字全从脑子里跳出来了,写字的手也不像我在掌握,神奇得我想停都停不住。
他就忿恨地给我一掌,说:“少给我讲聊斋!”
杨彩俊又像风中的柳树,弹着他的无声的吉它,不过扭得轻松极了。看得出,他也满意自己的考试。他眯着眼睛,谁走过都不瞧,完全沉没在自己弹奏的音乐之声里。我从他身边经过时,都怕把他从梦里吵醒,脚步放得轻轻的。
他的眼睛却忽地睁开了,看着我,手仍然在琴弦上拨动。他问:“考好了?”
我说:“还可以。”
他说:“我没说错吧,学那么厚的书,其实年年都一样,只考那么几页。”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
他有些得意,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