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恨(自始至终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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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恨(自始至终之五)-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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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灯火通明的玉清宫主殿——太后卧房内,垂着重重叠叠的雪白帘幔,意在辟邪驱凶。南宫罔跪在床头,垂眸望着自个儿的右臂。
  都道他与太后母子情分终究难断,却无人清楚他到底如何在病榻前侍奉。
  好疼。他迟疑一会,慢慢将袖子拢起,露出满是抓痕和淤青的手肘。左手指轻轻一点,指腹下难以形容的隐痛便扩散开来,他禁不住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越发黯淡。
  太后间或醒来之时,便免不了要抓他的手,狠狠的抓破,恨恨的捏住。仿佛,如今只有瞧见他的血才能让她安心一些。偶尔对上她充满忿恨的目光,他甚至会反复的想,难道这真是他的罪……他们的罪过,难道全部凝集在他这个罪之子的血肉中了么?因此,他一出生便要为此赎罪,便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不,不会有出生便是罪的人!
  这个女子不过……没有承受罪孽的勇气罢了,所以懦弱得要将所有的罪过推给他人,推给会让她想起自身负罪深重的人。
  若是如此,若他的双眸能提醒她所犯下的孽障,便不能如她的愿给她了。
  双腿早便跪得麻木了,此时连移动半分也难。南宫罔抬起右臂,轻轻一笑,端的是倾国倾城。一笑过后,他喃喃道:“母后,你生了我,但这命还是我的。不过,手臂就给你罢。”
  对眼前这位他十年来称之为“母后”的女子,他的情感是难以形容的。
  或许有怜悯罢。
  他怜悯这个本该称为“娘亲”的女子。怜悯她的懦弱,她的自私。
  或许也有憎恨罢。
  他憎恨这个本该是最亲近的血亲的女子。憎恨她的无情,憎恨她的狠心。
  或许也有恐惧罢。
  他惧怕这欲取他性命的女子。这惧怕,早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了。
  外卧房倏地传来皇帝无法压抑的怒吼:“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朕养着你们又有何用!”一阵瓷器碎裂声过后,众御医战战兢兢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清楚:“圣上,太后娘娘此病来势汹汹,臣等用尽了各种方法……恐怕是心病,臣等委实无能为力……”“圣上,如今,人事已尽,只能听天由命了……”
  “来人啊!拖下去!斩了!”
  “圣上饶命!圣上!圣上!”
  凄惨的叫喊远去,一阵冷风冲入内卧房,吹得帘幔飘飞,颇有几分阴森。南宫罔侧首,只来得及望见帘幔后皇帝阴沉憔悴的脸色,数十盏宫灯便齐齐的灭了。
  举目望去,犹如天地混沌般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毕竟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少年,难免心中有些惧意,南宫罔想站起,召唤侍女燃灯。然而一时双腿竟无法站直,只得再度跪下去。自太后病倒,他已连跪了七八日,即便是练家子,若不休息几日,行动也无法自如。他抿抿唇,抬首正要唤人,却突觉森森的寒意自身旁袭来。
  如此露骨的恨!
  窗外刹那间闪过几道电光,照亮了房内。
  借着瞬间过去的光,南宫罔看见了,床上坐起的太后,仿佛鬼魅一般的眼神,冰冷彻骨的眼神。
  他转身欲逃,却摔倒在地上。
  双腿依然无法动弹。
  雷声惊天动地的响起,光影再度交错之时,南宫罔瞪大了琥珀色的双眸,望着脸色惨白,嘴角却扬起一丝诡异笑容的太后。无法呼吸……颈子,好难受!挣扎不了!她的气力怎会如此大!好可怕的脸!好可怕的神情!
  他不要死!
  他的性命怎能就此了结!?
  这并非他的错!他怎能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他不要死!不要死在这里!
  好可怕!好可怕!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啊!
  被泪浸润的琥珀色眸子无比美丽,太后神色微变,突地大叫一声:“别这样看着我!这双眸子!这双眸子!”她手劲微松,意欲腾出手来抠出南宫罔的双眼。南宫罔大口的喘息着,将她推开,朝外卧房爬去。
  电光一次次亮起,他觉着身后的阴影似乎立刻要将他吞没,泪水流满颊。谁来救救他啊!好可怕!好可怕!十指因太过用力早已磨破,他却已感受不到疼痛,恐惧,心中除去恐惧还是恐惧。他此刻只明白,要逃出这里!
  “杀了他!杀了他!将他的头颅带过来!”身后传来太后凄厉的喊声。
  “母后!”皇帝的应声中带几分痛苦。南宫罔却已不敢回首,也不能回首。连母后也要杀他,皇兄一定……不会放过他!皇兄……不,父皇……他!好可怕!好可怕!谁……还有谁……救救……救救他……
  “哀家快要死了!你让他给哀家陪葬!”
  太后的哭声在外卧房中回荡着,在南宫罔听来,甚至盖过了外头的雷声。他费力的站起,拉开门。
  倾盆暴雨从天而降,电光如无数银蛇在乌黑的云中飞舞。
  南宫罔奔进雨中,跌跌撞撞的跑着。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绝美的脸上,和着恐惧的泪流下。
  好疼!好冷!
  雨模糊了一切,不论是平日熟悉的小路、殿堂,还是意识。
  不知道生路在何方,不知道该去何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明白脚步不能停,摔倒了再爬起来,撞了他人,不能听那声惨叫……
  不能回首……
  不能看,不能瞧!不要听,不要想!
  偌大的宫殿,众多的人……能依靠谁,能相信谁?没有!
  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好孤单,好寂寞,好痛苦,好疲惫,好惧怕!
  不知奔走了多久,不知逃到了哪里,气力快用尽之时,南宫罔终于瞧见一丝丝灯光在风雨中摇曳。
  这是何处?有没有谁能救救我!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几欲熄灭的光芒。“十八王爷!”一声惊叫让他恍然抬首,明媚的面容露出惊讶之色。
  救不了……救不了……
  南宫罔擦过她身旁,不过几步,便听得一声娇喊:“皇上!”呼声未尽,背后便扑来一阵温热,炫目的光一闪而过,雨帘中,那依然带着惊讶的明媚面容飞过他眼前,滚落在草丛中。
  心中仿佛要涌出什么,却又像早已干涸。
  他向着草丛走几步,倒在泥泞中。
  好疼,腿好疼,浑身好疼!但,心中更疼!
  雨愈来愈疾,砸在他背上,似乎在催促他快起身逃走。然而,他已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仍然滴着血的剑尖,抵上了他的颈间。
  顺着剑身往上看去,皇帝不带丝毫情感的双眼,宛如瞧陌生人一般的望着他。
  皇兄……
  南宫罔张了张口,却因颈间的疼痛而没有出声。
  一切都结束了罢。或许他真不该出世,所以天也不给他机会,甚至,让本应是他最亲近的人来取他的性命。
  为何现下连眼泪也流不出?
  为何现下连话也说不了?
  若流泪、求饶能让自个儿免于一死,他宁可选择死。何况,他们,早已无视他的泪水和痛苦。
  南宫罔慢慢阖上眼,但,立刻又睁大了。
  借着闪电的光芒,他瞧见皇帝背后站了个浑身湿透、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正惊惧的望着提剑的皇帝。
  “父皇!”孩子走近了,抿抿唇,虽然脸儿吓得苍白,却仍然不畏惧的握住皇帝的右手腕。
  快走!南宫罔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眸透出几分悍然与痛楚。
  然而,孩子却固执的握住皇帝的手腕不放。
  皇帝偏过脸,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孩子,抽开手,抬剑便砍下去。孩子怔了怔,一时竟毫无反应。南宫罔费力站起来,猛地撞开皇帝,拉起孩子的手便跑。
  仍旧是浑身疼痛,视线朦胧。
  但手中紧握的手,传来阵阵温暖。南宫罔忽然想起那日曾经抱过的南宫央,他曾许诺要护着的小婴儿,怎能食言?即使无人疼爱他,他还须得疼爱那小小的人儿不是?
  雨势越来越大,连方向也难以辨明了。
  南宫罔停下步子,回首瞧着一路跟着他逃的孩子:“你走这边。”他不能拖累他。若二人分开,兴许他可保住性命。
  孩子固执的摇摇头,反握紧他的手:“皇叔,跟我来。”说罢便朝远远的灯火奔去。南宫罔已无余力多思索,只得随上去。
  二人好不容易逃入一座宫殿内,才越过天井,便听见侍女的惨叫声。
  孩子将南宫罔推到廊柱后,转身推开殿门,连声呼唤:“母妃,母妃,儿臣的佩剑在何处?”
  南宫罔蜷缩在廊柱后,盯着雨中一步步走近的人影,已是无力再移半分半寸。
  灯光映出皇帝沾着血迹、被雨水浇得难以辨认的脸,尤为可怖。
  倏地,殿中一位盛装女子缓缓走出,抵挡在南宫罔跟前,平静的直视着皇帝:“圣上,已过了三更,明日还须上朝,早些回宫休息罢。”
  是那孩子的母妃。南宫罔咬着牙,刚要伸手拉她,温热的血便溅在他绝美的脸上。他微微启口,怔怔的望着身前的女子捂着胸口,倒下。她艳红的血喷涌而出,透过那一片令人颤抖的红,南宫罔看着站在殿门口的孩子。
  皇帝的剑再次落下。
  南宫罔却只是望着那孩子,根本不曾在意。
  那孩子冲上前,双手执剑,挡住这一击。
  他没说只字片语,神情也始终不变,身子却轻轻抖动着。南宫罔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他擦掉泪,跃入殿内,寻出一柄剑,握紧,也冲上前。
  不知三人反复过了多少招。
  天色渐明,雨也小了。
  无数灯火在他们四周闪烁着,然而,他们都无暇顾及。直到皇后驾到的传唤声响起,直到皇后犹带着几分惧意道:“皇上,臣妾求您住手罢!母后她,母后娘娘她已经殒去了!”
  几乎同时,皇帝与南宫罔的身子都晃了晃。
  皇帝好似惊呆了,剑自手中落下,转身望着皇后。皇后垂首抹泪,他立刻拔足向玉清宫狂奔而去。
  南宫罔跪倒在石板地上,望向仍然握紧剑的孩子。
  孩子并未立刻扑向娘亲的遗体,而是对着皇后直挺挺的跪下,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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