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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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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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栩叹道:“师父对你百般信任,你却连声‘师父’都不肯叫,我这做师兄的都替师父心寒。”

“你莫诓我。那老头子为何对我百般信任,你难道不知?”聂萦离这时站起身来,一边在博古架上挑拣赏玩,一边说道:“江家而今状况不佳,他自己三心二意,不肯劳力费神,哄着我易钗而扮,冒充他的子嗣,自己倒跑到江南去逍遥自在,我却在江声楼备受白眼,连个帮手都插不进去。以后我若做得好了,那都是江家二老爷教导有方;若我将江声楼败掉,他又能置身事外,里外的苛责全由我一个人担着。合算起来,我花他这些银子,还都是我亏了。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和他算一算账呢!”

乔栩说她不过,心里对这位刁钻的师妹也颇是心疼,转而寒暄几句知冷知暖的好话,才又道:“而今江声楼麻烦得很,你可有什么对策?”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凡事皆没有万能的对策,不过相机而动罢了。”她说完,又对乔栩道:“改日我还要和你家做一笔生意,不知左冰姐姐可有闲暇?”

乔栩听她提到自己的未婚妻,疑惑道:“怎么江声楼的酒不够卖了,要求助五老阁?”世人皆知五老阁五大弟子手艺出众,却不知这酒阁的座上首徒左冰本是位女子,并且是乔栩指腹为婚的娇妻。

“不用,只要两坛就好。”聂萦离狡黠地笑笑。乔栩无奈道:“怕是你这两坛酒,又是什么古怪方子,古怪酿法——”

聂萦离不理会他,说完就往外走,只给他丢下一句:“你要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乔栩听罢,这才停住抱怨,含笑送她出得门去。

午后的天空,忽变晦暗,风卷起尘土满街满巷地翻滚。聂萦离抬头见彤云密布,雨意垂垂,不由加快了脚步往永嘉坊去。她小的时候,就借着出外散心的机会,带着仆从将京城主要的街市、巷道都摸得清清楚楚,因而常能寻到捷径。她站在街口只扫视一周,便朝一处僻静的巷子行去。从巷子穿过去,再过一条街市,便是安平坊,永嘉坊正挨在安平坊的东边。

她不喜乘马,也不爱坐车。看起来孤高清傲的一个人,却偏好在街市的熙攘人流中穿过,瞧一瞧张张心满意足的朴素面孔。箪食瓢饮,劳碌奔波,日下西山时收获得却不仅仅是几百文钱,而是家中翘首而待的殷殷期盼。然而今日天气阴冷,街市上摊贩不多,行人也稀少。她无心盘桓,快步穿过安平坊中一条小巷,谁知刚走进去,就觉背后痛楚猛得袭来,她趔趄数步,撞向墙面,登时头脸一片青紫。

她身后矗立两个壮汉,手里棍棒齐备。她倚靠着墙强忍疼痛站起身来,呵斥道:“你们是谁!”

“有人叫兄弟们给你点教训,让你老实点!”说完棍棒又齐全地招呼上来。聂萦离本是弱女子,又无防身的功夫,哪里抵挡得住。钝痛直穿到肩背手臂的骨髓中去,她仰面倒下,颤抖地蜷缩起身体。那壮汉想必还不过瘾,伸腿又在她胸口补上一脚,恶狠狠道:“小子,记住爷爷方才的话!”

聂萦离冷汗迭出,双眸紧闭,耳中轰鸣,已是什么也听不清。方才钻心的一脚,激得她哇得吐出一口腥甜的血。忽听有人张皇大叫“有人受伤”,她本想跟着喊出一声“救命”,却无丝毫气力。朦胧的视线中,一匹马停在面前,马上的人道:“带她回去!”而后她便昏厥过去,再是不省人事。

三十五

觥筹交错,琴声清越,兰榭内灯烛掌起,人影花影交叠。月亮悬在三千楼最高处的美人阁边,还只是团白晃晃的影子。吕彦廷兴致浓处,喧宾夺主地坐去琴前,五指如风,奏出一曲酣畅淋漓的《酒狂》来。猗兰只好坐在桌前,小心抿一口酒,脉脉看向傅阳秋。傅阳秋显然在喝酒,在听琴,也察觉到猗兰投来的目光,笑意长久。可猗兰偏生觉得他乌金的眸光中流动着一种别样的情绪,他人在这里,心却已经去了别处。猗兰想:他大概是在想那位聂姑娘吧。

这时兰榭的白纱帘上忽而闪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问道:“傅公子可在此处?”

傅阳秋应了一声,挑开纱帘一看,原来是连升。连升狡黠一笑,说道:“有人来寻公子。”

吕彦廷一听有人,心下以为是当年旧友,高声道:“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傅阳秋察觉连升笑得异样,隐约想到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他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了什么事?”

连升低声道:“他不肯曝露身份,只说请公子出去。可是——嘿嘿——小的知道他是侯爷府的人。”

傅阳秋登时锁起眉来,回桌坐下,让连升去帮他打发了。猗兰在旁道:“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傅阳秋不语,连升左右为难,再是凑上来说了一句:“来人说知道公子在这儿,还说如果公子不去见他,必然后悔。”傅阳秋听罢冷笑:“我若是去见他,才是真的后悔!”说完,独斟玉杯,饮个干净。

吕彦廷知晓他和侯爷之间的纠葛,不说话,只好笑般一旁看戏。猗兰心中几分诧异,又见吕彦廷笑得诡异,料想他知道内情。可此时绝非打听的恰当时机,只得作罢,默然安坐。

连升见傅阳秋决然不肯去,只得灰着脸离去。可不消一会儿,却又出现在兰榭外。这一次傅阳秋先开腔:“打发走了?”

连升耸肩表示无奈,随后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条。傅阳秋满腹狐疑地打开一看,当即站起身来,冲猗兰和吕彦廷道:“两位见谅,傅某有急事,先走一步。”

望着傅阳秋疾步离去,吕彦廷的酒也已喝完,再是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猗兰怪异地看着他,半晌才将心中疑问吐出。吕彦廷眉飞色舞说道:“侯爷今朝占了上风,傅兄定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有趣有趣!”

猗兰再想问下去,吕彦廷偏故弄玄虚,扯东扯西。一会儿又凑上来甜言蜜语,说得真叫一个天花乱坠。猗兰拿他无法,索性坐远一些。吕彦廷乜斜着眼瞧她,醉意萌生:“猗兰,你若喜欢傅阳秋,大可跟了他,让他赎了你出去。他有的是银子,也多的是心思对人好。”

猗兰微微红脸:“吕公子说笑,我——配不上傅公子。”

“既说配不上,那就是喜欢了?”

猗兰蹙起眉。傅阳秋在她心里,一直是朋友,是知己,是个可以剖心剖腹说真心话的人。这么说来,她当是喜欢他的。可是她这半生的遭遇,无尽的屈辱,还有这不堪的身份,犹如一道道桎梏,将她的心门牢牢锁住。那些尘世间的私情爱欲似乎早已在她脑中抹去,她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不过在见到傅阳秋时,稍微可以寻找到一丝身在人世的感觉罢了。“我希望傅公子能寻到真心喜欢的人,这样的话,我也会很开心。”说完,她又坐去琴前,指尖轻动,弦音催发。忽然流水,悄遇高山,莺啼悦耳,风吹竹林。她的唇边泛起会心的微笑。吕彦廷轻叹一声,他知道那道紧锁的心门后锁住的是如水晶一般纯净的心。他喝下最后一杯酒,在琴声中飘然远去。

沉浸在琴声中,猗兰从不寂寞。她从心底泛出的微笑,比阳春三月的风还要暖。

一曲奏罢,猗兰望见帘外鸦青的天幕,便起身来将琴收进布袋,就要回去。几个婢女也走上来收拾一桌的杯盘狼藉。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吃吃笑了几声,猗兰听出是谁,说道:“碧桃姐姐。”

碧桃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颊上晕红,脚下趔趄,想是喝得烂醉,只得靠着阑干风情万种地坐下来。猗兰让人收拾妥当便都下去,亲自给碧桃倒了杯解酒的清茶。碧桃也不推辞,接过来一仰而尽,杯子却不给猗兰,直接脱手摔在地上,冷笑道:“那傅阳秋又来了?”

猗兰垂眸道:“姐姐明知,为何要问?”

碧桃忽得颓然:“为何你都不相信我的话,偏要和那傅阳秋——”话未说完,喉咙间已是哽咽。“今天——今天是小云儿的生辰,可是这满堂的花酒□,还有谁记得她,还有谁——”

一时间,兰榭内悲声缠绵。

猗兰何尝不知碧桃和小云儿之间的情谊,可傅阳秋和自己也是足以交心的朋友。她着实进退两难。伸手掏出一方罗帕,她递给碧桃。碧桃哪里肯接,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那天,她偷偷和我说,傅阳秋给她赎身了,她要离开三千楼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一去,除了那双带血的鞋子,连个囫囵的尸骨都找不到——猗兰,你能明白么?小云儿虽然不是我亲妹妹,可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三千楼给客人添茶加水,一起学琴学画,一起上台献艺——”

猗兰见她泪眼不绝,心中也生哀痛,忙劝慰道:“姐姐别说了,我都明白,都明白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傅阳秋——就是杀小云儿的凶手。小云儿喜欢谁,就是要跟到底的。他定然是怕小云儿纠缠,以后娶不了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才痛下杀手——”

猗兰尽管在心中暗道“傅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此时也不便坚持,只道:“我听说之前还有位黄公子?”

碧桃听了,咬牙啐道:“莫提此人!我当初便不让小云儿和他在一起,就是看准了他穷的时候山盟海誓,什么都敢许诺。可是一旦金榜题名,嘴脸就非得换个彻底。果然是我说得没错,小云儿才去了一年多,他就考上进士,而今攀上尚书的门第,做了那乖女婿假孝子,风光得很,逍遥得很——小云儿听我的话,和他断了。我以为傅阳秋家底殷实,能对她好些,可谁知——这些负心的男人,迟早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说完,她哭喊着,踉跄着出了兰榭去。猗兰拦她不住,只得吩咐婢女追上去扶她回房。

这一夜,鸦青的天幕如同一双深沉的眼,无情的月在半空晶莹生辉。猗兰看它时,却总以为那是一滴硕大的泪珠,惹人垂思。

月下的行人,如傅阳秋者,心情恰如天幕一般沉重。三千楼前,等待他的人正是侯爷府的侍卫长。他知道多说无益,当即纵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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