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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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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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吓了一跳,去望西边的天,夕阳已没了,天边抹了一片血红,血红上面万道霞光,霞光深处杂映着赤橙颜色,象变幻了的玉宇琼楼,煞是好看。

苏珊望了一阵,面容红泛起来,竖了耳朵说:“仙乐!仙乐!多美的仙乐!杨玉环编的霓嫦羽衣曲,正如故诗说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度闻’。说是OK的音乐就好听了,那算老几。春香,你好好听听。”

春香尖了耳朵去听,只听得夜总会里几个男女正和了音响在怪声怪气对唱,心想是干姐姐病糊涂了,不好说破,只得附和了说:“珊姐,听到了的,仙乐真美。”

苏珊听了一会,突然惊叫起来:“马六、李五、张三、王一上天了,后面跟着好多女人,可惜没有苏兰和市里的两位夫人。”

春香去望了天边,那血红已暗淡下去,深沉沉的云团在千变万化着各种动态了的人形,不过象不象人或象什么人,要凭想象去理解。心知是干姐姐想他们疯了,鼻子一酸,去靠了椅背抽泣起来。

一股晚风吹来,苏珊头发如水托起突然向后飘去,那形状恰是仙女在飞天了,春香慌忙要往里推,苏珊一把打开说:“你听,他们在喊我,那声音好宏亮,象龙在吟,山在呼,海在啸,还从没听过这种天声哩。”

春香抹着泪说:“他们在喊啥呀?”

苏珊说:“他们喊我去天国,那是个极乐世界,有百重宫殿,千锺美酒,万国仙乐,人们在仙乐中轻歌慢舞,自由欢爱,幸福无比。”

春香抹着泪说:“哪有那么好的世界?”

苏珊激动的说:“有的,有的,在西边天上,春香,我要去了,去了。”

长发飞舞起来,苏珊挣起身子,枯竹枝的手扬了两下,哇地吐出一口酒水,头歪耷在椅背上,血痣裂了,一股殷红的血绕着鼻梁弯弯曲曲地流,如挂着的红飘带……

尾声

苏珊终于去了她的“天国”,她自然不知她走后的千变万化情景。她的骨灰盒摆在春梅阁肃穆的灵堂上,为她守灵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春香跪在灵前撕肝裂胆地哭,一个是村妇站着哀哀抹泪,一个是夏雨啄了头在半蹲着想心事。送的花圈也只有五个,一个是春香的,一个是苏兰的,一个是村妇母女的,一个是夏雨和秋莹合送的,再一个是二小派了一个扫地临工送来的。那冷落在H城可算是史无前例的了。

到了次日,突然出现苏珊在师范时的同室女友小A和小B,两人合抬着一个特大花圈,在沿街边走边哭。据说两人是到H县来寻天外天的,天外天没寻着却得到了同学的死讯。H城的人爱大惊小怪,就有人跟了来看,见两人跪在灵前哭着说:我们都没去,你咋就去了?在师范你是多好的同学,要讲坏是我们带坏了你,师父都没走,你咋就先走了?哇!哇!听的人回去传说来了苏珊师父,人们猜想那师父肯定是旧社会的什么老鸨了,整条街的人又来围了看稀奇,人们才知道苏珊死了。又次日,方霖父女从上海匆匆赶来,上海大老板一出现,小小的H城就象丢下颗原子弹,不仅政府机关出动,就是厂矿学校商店居民点也牵了线的来壮声威,花圈送了数百个,鞭炮爆了两顿半,幛布摆断几条街,现金收了十来万,把那丧礼推上H县史无前例的高潮。

方霖父女对着遗像一阵悲痛欲绝之后,夏雨向老师呈上苏珊遗嘱,遗嘱上说她追求了大半身,虽作过不少孽,却也看够了人间的白脸和黑脸,最终选择去天国之路。在她去天国之后,要求帮助过她的人们做好三件事:

第一、她出生在苏家寨,那是块没污染的净土,希望骨灰盒葬在那里,使孽身还原到净土上。

第二、她父母早逝,族兄族弟虽多却没个认她,生前及走后都是春香和春梅阁照顾,遗留的五万多财产,两万遗赠给春香,两万抵春梅阁吃住和医疗打点,五千付村妇母女以谢病中照看。还有价值一万的一对钻石戒子和一条金项链,留给女儿苏芳作纪念。

第三、春香是个侠义少女,没资格去天国,电报通知方霖带去上海和苏芳一起过日子,让好人有个好报。

三天设灵下来,苏珊生前没料到的所收丧礼竟折合十二万一千元。这笔钱怎么处理,遗嘱上没说,夏雨找方霖商量,他首先提出他曾是苏珊前夫,有责任照顾她,那抵吃住及医疗打点的两万他一分不要,全部交给春香。然后对十二万一千作了如下安排:

1、四万八千作酬谢开支。其中苏珊入监后胖副县长说情县长放人各给酬金一万,教育局麻脸局长为苏珊查病开过绿灯,给酬金八千,其他丧礼送得重的或在灵前鞠躬又鞠得好的二十位部局长,每人发给红包一千。

2、两万作丧礼开支和招待重要人物吃喝。

3、三千作骨灰盒安葬费,其中一千购建坟材料,一千付工钱,一千作机动开支。

4、余下的六万由苏珊和夏雨的共同女儿继承。

以上分配在交付时,县长李清没来参加丧礼,给的一万怕他拒收,夏雨就托苏兰办理。苏兰正和李清闹离婚,不愿给老东西,悄悄分给照顾过苏珊的村妇母女,村妇说苏珊遗嘱上给的五千已够情重了,退给了夏雨,夏雨只得去购了三只兰宝石戒子,以自己名义给了苏兰和村妇母女。

遗产处理毕后,方霖及夏雨等人按照苏珊遗嘱,将骨灰盒运往苏家寨安葬。灵车开到柳溪镇,夏雨安排方霖苏芳春香住了旅社,自个押着灵车去了苏家寨。苏家寨的人都是苏珊亲族,先前听说她臭,就渐渐把她给忘了,直到灵车开到寨里爆响鞭炮后,人们才记起确有这么个臭人儿而且已经死了。听说有一千元的安葬费,兴兴奋奋熬夜去她父母坟边挖了个大坑,等到材料一到就葬骨灰盒。次日早晨,不知谁打听出苏珊大笔遗产及丧礼已按遗嘱被外姓人继承的继承了,送红包的送了,不该开支的开支了,又气冲冲去把坑儿填平。

说来也怪,自开放以来,柳溪河南岸的夏家村搞得肥的流油,象夏雨这样的百万富翁就有十几个。北岸苏家寨仍穷得连裤儿也穿不上,因此把那一分一廛看得比命还重。他们被钱烧红了眼,想赤膊上阵争夺遗产丧礼又自知理屈,于是乎就群起咬定死理拒葬。

一批老前辈说,三十六年前苏珊落地时,十二月大冷天却大风大雷大雨,接着山垮龙走,人死鬼嚎,就有人算定她是天上降下的熬星,后来果然言中,她父母被她气死族人跟着臭不说,竟养猪死猪,养牛死牛,养鸡瘟鸡,日子越过越穷。哪象对门夏家村,开始还很穷,后来赶走了苏珊,就渐渐的发了。她临终时第三只眼(美人痣)突然暴裂,说明老天有眼将她收了回去,天老爷都要收的人,你们还葬这里,不是要让苏家寨再穷上千世万世吗?一批同辈人说,她苏珊绿花花的票子不施舍穷亲戚,倒去贴了外姓,她背叛我们,我们就开除她族籍,连族籍都没的人,有啥资格葬苏家寨?一群年青人跑来找夏雨说,我们可以背着那些老东西,把她偷偷葬在后山老林里,不过你们得出点钱,让哥儿们也去城里泡几天夜总会,尝尝城里小姐们的洋滋味。

夏雨在苏家寨谈不下去,回到夏家村,向村人提出苏珊葬在村里,理由是苏珊曾是夏家儿媳。不想夏家村更厉害,不仅援引苏家寨女人祸村论,而且村长书记咬了牙说,要葬可以,那就索赔一千万,来抵以后败穷的损失。夏雨父母居然向儿子下跪,把额去碰着地面骂:“你这没见没识的蠢东西,人家赶都赶不走,你还要捡回来,当初没把我老俩口气死,现在再来气我们么?你发了达挣了几个钱,还不是夏家祖坟选得好,葬在龙脉上?你把她要来葬在祖坟山,断了龙脉,我老俩口还不穷得去讨口,你还不败了家业再回柳溪守孤庙?你当初守孤庙时她咋对待你的,给你戴绿帽不说,还把你掀出门再泼上一盆尿,骄傲的抵了门喊你滚,你就滚回来赖着我们老俩口过抹泪日子。这些你咋忘了,亏你还是个夹根雀雀的男人哩。你再提那娼妇半个字,看我们不打死你这没气没节没骨没头专给夏家干丢脸事儿的混账粑耳朵东西。”

尤其夏母越骂越火,抓过一把粪杈,颤着小脚去击夏雨屁股,夏雨慌忙逃跑,一砣稀牛屎还是飞溅到耳根上。

夏雨逃回旅社一叙说,方霖哭笑不得,感叹这青山绿水也不是一方净土了。春香见闹成这样,哭着要去退那遗赠的钱。夏雨方霖说你这一退,他们还不把我们也给撕来吃了。四人只得掉转灵车返回县里,去找胖副县长商量葬烈士陵园。胖县长是得了好处费的,心里虽愿意却哭丧着脸说,烈士陵园是葬烈士和没问题的公职人员,老县长知道了,还不拍桌子打板凳骂我坏了烈士名节?秋莹村妇建议在附近买块土地安葬,夏雨方霖又觉苏珊是出了名的富婆,白天葬了晚上还不给盗了,即使不盗,天长日久没人去理,也会被人掀平了去种海椒或裁茄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由方霖带回上海,让苏珊骨灰跟了女儿和保姆,因这世上她只有这两个亲人了。

方霖带着苏芳春香和苏珊骨灰,悲悲切切蹬上去上海的飞机。那老天爷却也作怪,上机前还丽日当空,刚一起飞,十二月的天气突然刮来一阵狂风,狂风过后,乌云四合,把天地罩得如同墨打了一般,接着就是震天撼地的雷鸣和倾盆大雨。班机在风雨雷电中挣扎着颠簸着,一个霹雷响过,机身振了两下,一团火球扎进舱里,滚了几个圈儿又扎出舱外。人们惊愕着去瞧,机窗两边各击了个斗大的窟窿。一会儿,风雨没了,前面出现一片锦缎似的云,那云时分时合又幻化出各种飞动了的宫殿和人儿来。

苏芳擦过惊汗去看行李架,只见了大窟窿,却不见了母亲骨灰盒,就惊叫起来。方霖春香扭头去看,只见窟窿边挂着飘扬了的一段黑纱……

同机的人都说,刚才雷击时,那骨灰盒就随着那团火球飞出舱外,眼见得是掉下飞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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