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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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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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舻大惊,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赵长歌用脚尖踢过来的一颗小石子再次击倒。长歌冷冷道:“我留你一条性命,只因为你是‘牵情’的饲主,还因为你也姓戚。我欠你戚家一条性命,今日已还了。”戚舻满脸汗珠混着泥污滴落,双眼布满血丝,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怒瞪赵长歌。

    “谁要你容情!”元玮嘶声大喊,“杀了我!杀了我们!与其接受施舍,我还不如去死!”

    赵长歌眼中的怒火阴沉凄烈地跳着,忽然十指一紧,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元玮顿感呼吸困难,喉骨咯咯作响。他眼里满是怒意戾气,不肯示弱地直视着对方。十年看顾,十年挣扎,十年缘分,十年惘然,其情已逝,相思成灰。长歌心头酸楚,手劲不由慢慢加重。元玮眼前金星直冒,一阵一阵发黑,意识慢慢模糊。就当他以为必死之时,忽然喉头一松,大量新鲜空气涌入,忍不住大力咳嗽起来。

    赵长歌冷眼看着他。他方才只要再加一点力气,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便会彻底消失,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扰乱他心思,叫他又痛又恨。可到了最后一刻,他竟然有种刀锋入肉似的痛快感,只需这简单的一扼,元玮便就此解脱,他却还要继续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煎熬,如此一想,反倒觉得便宜了他。他曾怜他护他爱他,可惜十年一觉如梦,最后竟走到如此田地,时也,命也?不行!不可以就这样放手!小玮,你既心高气傲,便去试一试独自沉浮的滋味吧!

    于是紧紧贴着对方的后背,将嘴唇凑到了他的耳畔,温柔的说道:“小玮,回去后记得仔细去瞧瞧那张琴,我在里头给你留了东西,事关你生死存亡,切记!切记!”

    元玮一脸震惊,不过迅速恢复冷静,不服输地用力瞪着对方。赵长歌心意已决,也不生气,有些眷恋地抚摩了几下。放手轻笑道:“你叫我不必容情,这最后一回,我就顺了你的意吧!”

    他们恶斗了许久,山下传来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方才一番争斗,赵长歌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咬牙撕下两片袖子,在自己胸前紧紧扎好,果断上马,向鹰愁涧方向奔去。元玮虽知道赵长歌对他钟情已深,但推己及人,总以为情爱再甜再美,总比不上自己的性命权势要紧。更想不到自己绝情到这样地步,对方仍舍不得伤他,反而在原地愣住了。待见赵长歌上马飞驰,脑子来不及思考,已惊叫出声,“做什么?铁索桥已断,你过不去的!”

    赵长歌回身长笑,“你这人没有心的,又何必理我死活!”断崖已近,他说完不再理睬对方,只低头不住催喝坐骑。身后有喊杀声传来,元玮回头看去,只见朵朵枪尖映日,寒锋逼人,禁军光鲜的甲胄耀得人两眼出泪。赵长歌更不犹豫,狠狠一打马,那名驹照夜狮子白剧痛之下,陡然加速到了极限!放开四蹄,急奔而前,到得深涧边上,长嘶一声,使劲纵跃,直窜了过去。风声锐响,眼前景物在飞快消失,生死关头,他心中却清醒得可怕,奋力提气,减轻马背承重。那一人一骑风驰电擎般跃入苍莽虚空,层层云雾从他身边如电倒退,脚下是万丈深渊波涛激荡。

    元玮奔到崖边站定,只看得目驰神迷,那人此刻生死一线,他这里却是十年心事,陡然一起涌入自己个儿的心头,刹那间,翻滚沸涌,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凄凉。心里只清清楚楚晓得一件事,那待他一向温柔体贴的人就此离去了,以后即便相见,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这一几乎穿心的一剑,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结。

    照夜狮子白受到主人催逼,出尽全力的这么一跃,但两边实是相距太宽,前脚双蹄居然踏不到对岸,身子登时向深谷中坠去。赵长歌应变奇速,从马背上腾身而起,一掌击在马头上,借力向前又窜出几丈,终于踏上崖边山石。身后听得照夜狮子白长声悲嘶,已坠入下面万丈深涧之中。赵长歌心痛爱马,奔到涧边,但见白雾封闭,再也看不到那名驹身躯。他带伤苦战,其实早已力竭,不过是凭着一口不肯低头的血勇之气苦撑罢了。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事物都似围住他在打转,脚下一软,登时昏倒在地。

    元玮站在对岸,见赵长歌倒地瞬间竟有伸手相扶的冲动,只是这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此时两人间相隔的岂是一条深涧而已,这手,只怕是再也触不到他了。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几声尖利鹰叫,一条人影快愈奔马,转瞬即至,正是赵峰到了。

    赵长歌命他在龙牙湾布下桃花障雾,用来困住那五千弓箭手。他依计行事后,左等右等不见自家主子如约到来,不由惊慌,于是放出海冬青搜寻。等他跟着大鹰从后山绕上来时,正好瞧见赵长歌不支倒地。赵峰上前将已失去知觉的赵长歌小心搂在怀中,恨恨瞥了一眼对岸的秦王,施展轻功疾驰而去。

    元玮站在崖边呆立不动。直到禁军上山,那新任的统领问他:“殿下,人呢?”他这才似如梦初醒,用手一指深涧说:“他想强行跃过鹰愁涧,连人带马都落下去了!”
第三十二章
    赵峰双手稳稳抱着长歌,全力施展轻功一路狂奔,他不敢骑马,生怕马背颠簸,加重怀里那人的伤势。此时,天色刚刚转为阴暗,荒山野岭中,冷寂如死,林木簌簌轻晃摇落,幽静得彷佛不似人间。

    赵长歌伏在他怀里,身子毫无动静。赵峰心里惶急不安,一面跑,一面低头查看他身上的伤。这一看不要紧,整个人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赵长歌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一直流血不止,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闭,呼吸细不可闻。赵峰自小就跟随他左右,长歌于他几乎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以前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他,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如今这奄奄一息的模样,叫他慌乱如麻,一种虚脱般的寒意直侵入脊髓里去,冻得全身血液都似凝结,只剩下冰海灭顶般的绝望。

    “主子?”赵峰无力地轻唤他,声音干涩颤抖。

    赵长歌一动不动,眉毛也不似平常那样俊逸飞扬,显出异样的温顺安静。赵峰大急,此时荒郊野外又缺医少药的,根本无计可施。手里不由加劲,死死地抱住了,将脸埋在他胸口,眼泪决堤般往外涌,一会儿功夫把赵长歌胸前浸湿了大片。他难过归难过,脚下却越来越快,一路不住地伸过自己脸颊去挨在他脸上,感到有些微温,便略略欣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找到赵月,赶快,赶快,赶快~~~

    渐渐天色全黑了,只在极北方向上挂着几颗惨白的星星,要死不活的闪烁着。树林里垂斜的枝牙不断从赵峰头顶掠擦而过,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来到林子外。有一条隐蔽在深草中的小路转过山坳,直达大路。路边有两间小石屋,没有灯火,自这里看去,那两间小石屋显得有些孤零。可在赵峰眼里,这小屋却是苦海普渡的莲舟,此处正是他们事先定下的汇合地点。

    赵月本一直就在窗口向外张望,见到他身影连忙开门抢出。赵峰声音中带着呜咽,奔到他面前,泣不成声,叫道:“快救人!”说完身子一晃,向后便倒。他这样足不停步的长途奔驰,加之心中焦虑,终于支持不住,一见到赵月,竟自晕去。屋里卧着中了蛊毒,神智不清的段子堇,门口地上躺了疲累过甚,昏厥过去的赵峰,再加上生死不知,气若游丝的自家主子,赵月痛不欲生,连死的心都有了。

    赵长歌昏睡了许久,魂魄似才慢慢回体。他觉得眼皮很重睁不开,身子微微一动便觉得肌肉骨骼就如同碎裂了般的疼痛,体内好象烧着一把火,五脏六腑都滚烫的,四肢却冰凉无力,一点用不上劲。鹰愁涧上,他被一剑重伤,本不该强行化血行功和人逞强斗勇。凭他的智谋,大可曲以委蛇与他们周旋,何况秦王要借他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一时半会儿绝不会伤及性命。隐忍一下,事后再调集手下营救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时元玮如此待他,叫他心里痛楚绝望到了极点,竟把天性中原有的刚硬爆烈全部激发了出来。于是明知强行出手有性命之忧,却咬牙忍痛不肯低头。与“幽泉七鬼”交手时,他的身体一直因不堪负荷而痛到了极致,并急剧颤粟着,仿佛只有这样的痛才能将心里失望愤怒稍稍发泄一点,否则这一腔愤懑之气便要破体而出把天都捅个大窟窿来。

    赵长歌吸了一口气,在体内运转周天,却发现气息紊乱,时断时续,完全不受自身控制。此乃散功解体的前兆,是练武之人的大忌,一旦发生,身边如无绝世高手不惜耗费自身修为助他导气归元,七天内必死无疑。短时内,去哪里找个绝世高手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赵峰见他醒来,大喜过望,连忙问道:“主子,你好些了?”

    赵长歌自知无幸,心思反而加倍清明起来。他问:“子堇和阿月可平安?”

    赵峰小心翼翼地回答:“子堇还是浑浑噩噩的,阿月在隔壁照顾他呢。”

    “子堇中的是蛊毒,阿月不擅此道,对付不了的。准备马车,立即起程回京,去‘金玉苑’。”赵长歌轻轻地说道,“叫阿月先送消息给得雨茶楼的大掌柜,命他们挂起三盏大红灯笼,芙蓉娘子自然会明白爷有了急难,在求她出手襄助。”

    赵峰应诺而去,心里却甚为吃惊。赵长歌以往流连欢场,他只道纯是为了韬光养晦,原来这里头还另有玄机,那“金玉苑”当家大娘子外表姹紫嫣红,玲珑八面的,竟然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于是他和赵月两个将不能动弹的伤患分别抱上车,由“天通楼”的人暗中护卫着回京。等他们隐蔽行踪入城时,太常卿、赵小王爷坐骑突然疯癫,不慎落崖,只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消息,已传到了京城里。武威王府门前挂起素幔白帏,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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