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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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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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赵长歌吃吃地笑了,“隔老远就听到福伯家那口子的雌鸭嗓,蓉嫂嗓音虽不佳,偏偏这合府上下就数她哭得抑扬顿挫,最为生动有趣,该好好的赏。阿月,你替爷记着点。”

    “是!”赵月应了一声,眼泪却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来了。他精通医理,自然知道赵长歌命不久矣,只是主子有命,不许他对别人说,只好一个人憋着,直憋得他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马车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绕过大门,从后面一道不起眼的角门里进了“金玉苑”。现下天色还早,客人未至,苑内甚是安静。芙蓉娘子束装整齐,独自一人带着他们三绕两绕,避开众人耳目来到一处假山前。此地甚是僻静,周围高大密植的树木足可挡住任何企图窥探的眼光。她伸手按了一下隐在石后的机关,那假山里头传来“嘎嘎”不绝的声音,一个幽深的暗门就此打开。

    芙蓉娘子点亮火折,当先引路,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地道。转了几個弯后,眼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从地道中出來,竟是置身于一个雅致小巧的花园里,红梅绿竹,丹桂粉菊,布置得颇具匠心。另有几间精舍,两处厢房,可供人休养居住。

    赵长歌把赵峰支开,要他去看住段子堇,只留下赵月和他两个随芙蓉娘子进了其中一间屋子。那花魁娘子平日里见人就带三分笑,今天却是面带寒霜,凤眼威凛。她号过赵长歌双手脉象后,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赵长歌右脸上立时印出五指山,高高的肿起。赵月又急又怒,刚要开口骂她,却见自家主子破天荒的露出一脸可怜相,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小姨!”

    芙蓉娘子怒道:“你的娘亲,我的姐姐,宁可自己不活,也要保住你那小命,如今你却为了别人轻贱她一番苦心,这般毫无志气,难道还不该打吗?!”

    “我,”赵长歌苦笑道,“我也是一时血气,没想这么多,现在已后悔了。”

    “啪!”又是一巴掌,这回抽在左脸上,掌风有力,带动了泪腺,于是赵长歌眼泪流得花花的,知道她这回真个恼了,便不敢伸手去拭,只得狼狈万分的忍着。芙蓉娘子仍不解恨,又骂:“若不是姐姐临死前将自己个儿的续命蛊移入你体内,这当口你早就死得里外透彻,那里还有时间后悔!”

    赵月大惊。他记得古籍有载,这“续命蛊”不是凡俗之物,乃苗疆神教圣女所独有的护体密宝。这宝贝天地间只有一件,别无分号,由担任教宗的圣女代代相传,得了它便如同多生了一条性命。他知道长歌母亲是死于难产的,又听王府里头的老人说过,这位夫人出身寒微,却丽色无双,赵长歌眼眉艳丽其实就是像她。当年赵家大少爷在苗疆遇见她时惊为天人,后来便正式娶入家门,生前夫妻俩一向恩爱和睦。难道她竟然就是传说中神机通天,在苗疆被奉若神明的神教圣女?这事情太过诡异离奇,听得他都呆了。

    赵长歌愣了半饷,叹道:“他这样,叫我情何以堪?与其日后憋屈死了,还不如眼前拼个痛快。”

    芙蓉娘子望向他,但见他神色凄楚,却又渐渐显出缠绵之状,心中不禁一酸。当年她那地位超然,身为神教圣女的姐姐也是如此这般。遇到了心上人,拼尽一身血肉才得以破教出门,义无返顾的随那汉家子弟去了。后来难产,那人远在边关不得回家,她宁可牺牲自己一条性命,也要保住丈夫的骨肉血脉。真真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他母亲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子,溶血入骨,无可化解。于是叹了一口长气,从颈中解下条项链来,那中间镶了三粒鸡子大小的明珠。用手捏碎,里面露出三颗金色药丸,递给赵月说:“用温水化开,五日一颗。”

    赵月小心捧好药丸,鼻端闻到一股沁人清香,原本疲惫的身体似乎立刻松散了许多,不由暗暗惊讶。赵长歌却叹息道:“何苦浪费这千金不易的灵药为我续命,还剩七天时间,已足够安排好一切了。小姨,我跑到这里来是想求你替我看看子堇的。”

    “那姓段的笨蛋不过是中了‘牵情’,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开。倒是你,”说到这里,芙蓉娘子把眼睛一瞪,“别给老娘摆出要死不活的样来!要救活你我没这个本事,想叫你不死却有的是手段。大不了下药蛊,练成活死人,从今往后供我驱使,没有七情六欲,身体也不会感觉到一丝疼痛,方便得很,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苗疆神教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本领,赵长歌知道的一清二楚,立马被吓得大惊失色,再不敢多说半句废话,乖乖张口把药喝下。赵月见他家厉害无比的主子终于也有被人降服的一天,差点便要笑出声来,可转念想到连芙蓉娘子都没有办法治好赵长歌的伤,眼睛里又浮起了水光。

    赵长歌轻拍他的肩头说:“傻孩子,谁又能不死了?幸亏爷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妥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你也累了,去吧,明儿再过来,爷有几件事要吩咐你去办。还有,这事千万不要叫小峰和子堇知道了。”
第三十三章
    元玮从鹰愁涧回到秦王府时天色已晚,紧接着便开始下大雨,就好像老天爷忽然想倒洗脚水似的滂沱喷注,这种天气聒噪得很,令人憋屈。他心里惦记着赵长歌最后关于琴的那几句话,不由脚步加快向里间走去。

    琴好好的搁在架上,因他不许下人去碰,几天时间便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灰。说起来也怪,元玮每回瞧着这琴总觉得它并非是死物,倒更像个会撒泼打诨的无赖小儿。此时,室内光影暗淡,它似忧似怨,西子蒙尘般的在那里自感命哀,浑身上下都透出委屈。

    元玮幼年身逢大变,素来心硬如铁,不知为什么对这样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却甚为温柔。他叹了口气,柔声劝慰道:“我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好了,好了,别给我脸色了,这几天我也累坏了。”说完,用指头轻拨两下,这琴音色不纯,并非佳作,琴身上刻着的凌霄花图案丰瞻华美,倒很别致。凌霄花喜托根大树,作花柏顶,盛开时灿若云荼,一直就是元玮的心爱之物。于是伸出指头沿着琴身上绵长枝藤夺目花絮慢慢转折而下,灰迹中渐渐显出笔致圆润,华丽典雅的两个金文篆体字来。元玮没想到这凌霄花图案里还暗藏玄机,不由一愣,连忙运足目力去看,竟是“长歌”二字。他忆起府里琴师说过此琴是自外行人做的,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琴是出自赵长歌之手。元玮心想,那时已明知自己要陷他于死地了,为什么还要耗费心力亲手做好琴命人送来?这一想,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栗,许多年前就已经将心封到了冰海雪岭,怎么还会被挑动心弦?于是焦躁起来,觉得热得难耐,好像被人丢进老君炉里用三昧真火内外烧炼一般。不知不觉中五指发力,扯住琴弦用力一拽,七弦俱断。那琴身本无恙,却在弦断之时“嘎吱”响了一声,突然裂成两段,从里面掉出三件事物来。

    元玮凝神,慢慢弯腰拾起。先是一幅女子小像,已有些年头了,素帛泛出岁月的微黄。那女子容貌还算端丽,穿着本朝宫婢的红裙裾,回首低眉浅笑,神态温婉。作画之人,没有题字留名,且技艺也属平庸,但似对画中人饱含爱意,故用尽心力,笔笔都透出缠绵悱恻。第二件是个墨玉雕成的扁匣,极小,里面只有片朱红色的叶子。元玮不识此物,幸好赵长歌甚是周到的在匣上刻了八个小字“九叶灵芝,可解百毒”,倒免了他为此费心劳力。最后一件却是张人皮面具,做工极为细致,元玮细看之下发现竟是比着他的面目做的,戴上后竟与自己一般无二,显得非常诡异。

    赵长歌临去时曾有言道:“小玮,回去后记得仔细瞧瞧那张琴,我在里头给你留了东西,事关你生死存亡,切记!切记!”元玮自然晓得这三件东西必有深意,只是一时还猜想不透原由,九叶灵芝叶还好说些,另两件却有些莫名其妙。他正寻思着,外头有侍女叩门轻问道:“王爷,信王殿下命人送了礼物过来,言明兹事体大,一定要请王爷亲自过目,您看~~~”

    “拿进来。”元玮皱眉了。他这个三皇兄向来不问世事,今日之举难道是为了赵长歌吗?

    门外侍女捧着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后又在元玮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盒中并没有飞出夺人性命的暗箭毒药来,只有绿油油的蔬菜一棵。那侍女松懈下来,忍不住笑了,“信王殿下好生有趣,干吗叫人巴巴的送棵无心菜过来?”

    “什么?”

    “奴婢家贫,幼年时常帮家里去野地摘这无心菜回去充当菜肴,所以认得的。听家乡老人们说,这东西是那世间无情薄幸之人所化,外表好看,里头中空无一物。因老天爷要罚它永生永世受苦,所以无论割过多少茬还是要长,就算用火烧它也不绝命,世间万物里属它最贱不过。”侍女娇笑着说道。等发现自家主子脸色铁青时,话已出口,不由吓得哆嗦,赶紧施礼而退。

    元玮气得浑身乱颤。元璎责他无心,恨他绝情,要为赵长歌讨回公道,可他又到哪里去向谁要自己的公道。十年如梦,生母惨死,在里头推波助澜的却是他亲父,害他这些年来活得半人半鬼。他也知道赵长歌那一指头并非有心陷害,只是若不紧紧抓住这一点可笑的怨念,叫他如何能对那个待他温柔似水的人狠下心肠来。人心尔虞我诈,唯有皇权是真。他可以无母、无父、无亲、无故、无爱、什么都没有,却惟独不能没有权势。想到这里,元玮摊开双掌低头看去,满手血腥,人人都有自已的道理行事,人人都有自身的隐痛悲伤,虽然俗话说,春风化仇,想开了就能化解,却哪里是真的能体谅放开的。突然放声狂笑,眼泪却挣脱束缚从眶里流出。再忍忍吧,至尊皇权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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