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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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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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鱼儿也操起捞斗子朝河水里挖,那些柴草树根硬棒棒,在水头子上一涌尺把厚一层。人们像挖牛圈里的粪一样连搂带刨,滩岸上的洪柴像坟堆一样黑压压一片。水头子过去了,人们喘口气,海鱼儿却心贪,撵着撵着扑到没脖子深的水里捞一架老树根。看着那黑龙一样巨大的根座子,翻转着,起伏着,随浪隐显,他老远就把捞斗子扑下去。可那根须从捞斗网眼里戳进来,随着波涛翻转一下子把捞斗缠住了,他连人带身子被卷进浪里。岸上的人就一哇声喊:“快丢手!快丢手!”有几个会水性的就扑过去,一下子抓住他的头发。他脱险了,回到岸上,捞斗子还死死攥在手里,眼尖的人又赶紧喊:“扔了扔了,捞斗子!快,丢手!”海鱼儿一看,妈呀一声丢了捞斗子就跑,原是捞斗子的网眼里缠着一条胳膊粗的乌梢蛇,那黑头血口蓝芯子,鹅头一样竖起来要咬人。一个手快的后生飞起一脚将捞斗子踢到水里,又使劲按住把子把蛇头入到水里,片刻,见那黑乌梢昂着头顺水皮子冲到下游去了。   
  太岁宫(14)   
  人们正在惊叹刚才的险事,又听轰然一声响,一个更大的水头子扑下来了,水头子上驮着一棵碌碡粗的桦树。有经验的水手就喊:“崂峪沟的水头子下来了,快快,掂镰杆!”于是,人们纷纷扔了捞斗子,抓起身旁的长杆子,长杆子顶头一律绑着弯镰。人们逐浪而奔,看准一个波峰,齐刷刷把镰杆扎下去。这老桦树实在是太大了,人们一时拖不过来,就顺着水势,一边跑一边朝岸边诱着使劲。终于,在下游一里处,将这棵十几丈高的巨桦拖到浅水里。然而,就在人们拿来锯子斧子要在水里破解瓜分时,一个更大的水头子下来了,人们呼叫着朝岸上狂奔,几个动作迟缓的连镰杆也叫桦树带走了。看着那巨大的桦树又在浪头子上巨龙一般腾跃,年长的捞手就说:“洪柴不要红眼,不该是你的柴你撵也撵不上,跑的快了是拿人喂鳖哩!” 
  这个水头子,只有波峰没有平水,只有家具死畜没有柴禾,只有瓜果庄稼没有山珍野味。年长的捞手又说:“今年又把黑龙口吹了!这天爷实在是不公。”说话间就有人喊:“一头猪!一头猪!快看快看,那个箱子上还爬个娃!”人们顺手指看去,水沫飞溅的浪头子上,一个红油木箱沉沉浮浮,一个十多岁的娃,四脚拉叉爬在箱子上,双手紧搂着,似在和死神抗命! 
  年长的捞手又说了:“这娃命大,如果能抗到龙驹寨的月日滩,就有救。”月日滩河面开阔又拐个猛弯,河床是沙底水面平缓,一般的洪死鬼到了这里都被滩住。当地有人以收尸为业,主家来了收取相应报酬,夏洪秋汛,总还忙忙儿的不得清闲。 
  眼看着天色向晚,河水中流日渐波平浪息,衍过来的水沫子中也少了柴禾树根,人们就都回到自己捞积的柴堆边,刨刨捡捡看有没有能吃的能用的。一群娃娃撵着水脚线跑来跑去,他们捡拾那些在沙滩上蹦蹦跳跳的小鱼儿,山洪泥水呛得水中生物都朝岸上扑。 
  海鱼儿在他捞的柴堆里,先刨出一条死长活长的烂裹脚,又刨出两只系在一起的全新的金莲绣花鞋;刨出半块子北瓜,刨出十来个脱皮子核桃,还有一只半死的红眼窝疥肚子①。还有三片子尿桶板,上面厚厚的尿硝一闻一股子臊臭……他到水边把裹脚布淘了,心想进山了可以用来扎缠子垫麻鞋,而这双绣花鞋,手工这么好,想着那女人必是好模样儿,是待嫁的大姑娘?是才过门的小娘子?是正怀胎坐月子的小妇人?一时浮想联翩起来。经常听说谁谁在州河里捞了个媳妇,咱没捞下媳妇倒先把绣花鞋给捞上来了,这东海龙王一年要收多少大妇小妻才算够啊!他又仔细品味这鞋子,把手指头伸进鞋壳子里撑圆它,甚至凑上鼻尖深深地闻一闻。这半块子北瓜,拿回去可以喂猪;这红眼疥肚子,拿到药铺子能换俩麻钱儿;几片子尿桶板,日他婆的喷臊老臭,他一抡胳膊又扔到河里去!扔出去一片又觉得可惜,心想晒干了烧锅不仍然是好柴禾?他拿一片尿桶板子把柴堆摊开,要畅一畅水气,心想明日和老三一块儿背回去。可是,他的尿桶板子被什么粘住了,他搅不动刨不开,用双手扒开,竟是一块子肉! 
  熟肉?紫红的、黢黑的、光滑的、肥软的,仿佛红烧过,又仿佛回过锅。他把它捧起来,嘿!足有二十多斤!他到水里淘净它,闻着有淡淡的生栗子的香味儿。 
  海鱼儿又惊又喜,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想叫人来认一认,可捞柴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河沿子上只有各家刨开摊晾的柴堆。于是,他脱下上衣,摊在地上,把这一块肉,把绣花鞋烂裹脚北瓜块子红眼疥肚子拢在一起囫囵包了,又挎上他要去南山带的哨码子,一步沉一步轻地回到村里。 
  孙老者知道州河里发了大水海鱼儿没上南山,也没怪罪他。只说等水塌了再去,又听说他捞了一大堆柴禾,就高兴得直乐呵还把自己碗里几块子煮红薯捞给他吃,又伤感着说野狐洞上滑了坡,半片子红薯地溜了,木碗大的红薯才正长哩,可惜得很! 
  海鱼儿就搁下碗,得意地说:“好伯哩,快把红薯碗搁下,我给你捞了一块子肉!”说着就咚咚地跑走了,孙老者远远地问:“莫非是把黑龙口的肉架子给冲下来了?” 
  海鱼儿把那东西从场房里取过来,双手捧到孙老者眼前。孙老者先把蚂蚱腿的老光镜戴牢靠了,凑到跟前辨认,鼻子蹙蹙着,又用筷子捅一捅。看那东西活物一样颤动,就身子一仰,高高地摇着手,用发抖的声音说:“这不是肉,这不是肉。娃,娃,这是怪东西,怪东西!” 
  海鱼儿一听,膝盖一软就喊叫:“那我撂到茅坑里去呀!”孙老者又是高高地摇着手,一边扶了石头眼镜一边说:“不敢乱来不敢乱来,先泡到二号盆里养着!” 
  只一夜工夫,全苦胆湾的人都知道海鱼儿捞了个怪东西。许多人跑来看,孙老者都不许。那东西用清水养在二号瓦盆里,上面又扣了个木盆,木盆上还压了一块石头。但与孙老者亲近的人都看了,唐先生看了,南华子看了,高卷白顶子看了,都认不得这是啥东西。孙老者就说先不要给人乱讲,等陈八卦回来了着。 
  陈八卦一回来,就被孙老者从油坊里叫了过来,一边招待以蒸馍蘸蒜,一边说了这个怪东西。陈八卦倒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异,只一边香香地嚼着蒸馍,一边津津有味地说起他在省城的五马长枪:“西安省世事大呀,那小娘子的癔病我给她治了个利索。吴督军问我以后想做啥,我说我想在家乡办一所完全小学,他说山里能办成啥完全小学,要搞教育我就派你到省立一中当校长去。我说这我可做不了,误人子弟要遭人骂的,但他给我银子我就没客气。我把老连长的话也给说了。督军说,要投我好嘛,弹药嘛,啥时候了叫兵带箩筐来担就是了。我回到县上给老连长一说,他咧嘴一笑,说我办完小是开启民智,到用钱的时候就吭声。他还一再说你孙老者把州川这一片地方管得好,还提到十八娃,又问候他隔山妹夫老贩挑———”   
  太岁宫(15)   
  孙老者急问:“你咋说?” 
  “我说人死了。他说他知道,是孙老者的老四儿子打死的,而且人都埋了。这我就想不通,能是谁给透的风声呢?”听陈八卦这么一说,孙老者就有些气急败坏,把个白铜水烟锅在桌上得咚咚响,连连问道:“能是谁呢?这屋里?这村里?十八娃窝在炕上又没出门,你没看老连长还有啥想法哩吗?” 
  陈八卦吃完了蒸馍蘸蒜,又用油手抹着后脑勺上的帽苔子,眼睛硬杠杠地盯着屋顶,直声子说:“人家说了,老贩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埋了,不行的!说起码你孙老者得坐几年黑庭子①。” 
  俩人正沉重着,却突然撞进来高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咋着声儿问:“福吉叔你看那怪东西了吗?那是活物哩,棍棍儿一戳还知道疼哩,人悄悄儿的了还在水里游哩!” 
  陈八卦啪地拍一下膝盖,说:“这野婆娘,整天咋呼!” 
  “野婆娘”就不看他的脸色,径直把那二号瓦盆抱过来,放在陈八卦面前。孙老者的眼神也在这怪东西上活泛开来。 
  陈八卦说:“高卷哎,你先过来,给叔把头发挠一挠,好像里边有虱。”这俩人,逗惯了花嘴,老没正经。要是平时,高卷就拿“鬼抬轿抬到刺架里”挖苦他,可今天高卷很乖,她真的过来给陈八卦挠头发。她拨开帽苔子,先捏出一只牡丹虱叫他看,陈八卦就连声子说掐死它掐死它。她十指如笆,又嚓啦嚓啦在他头上一阵乱挖,陈八卦就舒服得直呻唤,又“这儿这儿,那儿那儿”地指挥着。高卷就说:“我说你给你雇个丫环,一早一晚给你梳头发刮虮子,比吃蒸馍蘸蒜还受活!” 
  说中间,海鱼儿也来了,他一边给陈八卦说他怎么捞柴,怎么发现这怪东西,喋喋不休的。陈八卦闭着眼睛嗯嗯着,高卷就讥笑海鱼儿说:“明儿了再去捞去,说不定能捞个媳妇儿!”海鱼儿脸上一阵白,心里就疼起来,这何不是他的寐梦?但他受不了她的讥笑,可在陈八卦面前,他受不了也得受。 
  孙老者闭了眼,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陈八卦有时和婆娘们打情骂俏,他是眼不见为净。突然又没了声,睁眼看,见二人爬在盆沿子上。俩人都严肃着。 
  唯海鱼儿痴立在原地,脸上似哭又似笑,真正一副鬼模样。 
  那怪东西在水里幽幽地漂动着。一种优雅的姿态,一种清纯的芬芳,使他们不敢大声喧哗,不敢动作造次。许久,陈八卦轻轻地扣上木盆,轻轻地退坐到原位上,用轻而清的声音对孙老者说:“这是好东西。” 
  孙老者、高卷、海鱼儿不约而同地发出惊讶:“好东西?” 
  陈八卦平静地说:“这名字叫鬼屎。” 
  孙老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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