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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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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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岭槽(12)   
  小金虎得了银子还是要哭,孙老者“当当当”地敲着水烟哨子,饶扫了一眼公公的脸色就扯一把嫂子,又踩了琴一脚伸手抱过娃连摇带哄地退了出去。老连长干咳咳着说:“我说你这孙老者啊,三个菩萨侍候你,你还哼哼啥哩?”孙老者噗噗地吹着媒纸,媒纸燃起淡淡的火焰,他任其燃着,说:“我这是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这一家的不知那一家的穷,我四个儿媳守着两个炕,当公公的是眼泪往肚里咽啊!陈八卦兄弟说叫我赶紧死了好腾一个炕出来,这娃们没安置好我能死吗?”老连长随话答话着说:“你不能死,孙老者你咋能死呢?你死了谁给我完粮纳税呀?贼来了谁给大家敲锣呀?”孙老者说:“人说口前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我是随天爷的意哩,但这房子我是想盖几间哩,儿媳妇进了门,总得一人有一间铺窝吧!” 
  “算你才刚刚明白,两间破房子娶了四个媳妇,你这不是糟蹋人吗?”屋柱的背影里传来矮胖子阴森森的声音:“你这个孙老者啊,话早给你捎下来了,叫十八娃带了碎娃子住上去,老连长给你把人养了,反正他大家户人手紧总是要雇人的。”二参议土包子抬高声音跟着说:“也不知你孙老者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请问你把人家孤儿寡母的吊到几时?”孙老者的脸阴沉下来,媒纸的火焰烧着指头。老连长摸一把脸,眉眼变得铁青,声音也抖起来:“人我是要接走的!房子你尽管盖!钱不凑手了,椽棒木石准我的。” 
  陈八卦硬着腿,哐儿哐儿地走过去,哐儿哐儿地走过来,映在墙上影子像幕布一开一合。他说:“是这啊!啥都不说啦,开过年了叫人上去,今冬里叫妯娌们好好做些碾磨纺织,开春了一动工吃喝鞋脚就得跟上。” 
  孙老者无言,一锅一锅地吸着水烟,一滴浊泪在眼角闪烁。老连长放高声音说:“还得感谢你孙老者啊,给我养了个好军官,咱那个孙营长啊,给我拿下了红崖寺,我就给他建团呀!” 
  孙老者心里难过着,嘴里却说:“多谢你提拔咱擀杖娃。”默了一会儿,又说:“多少带兵的,明是粮子暗是匪,你要叫咱娃学好,不要骚害百姓。”正说着,饶上来给陈八卦说汤做好了,问是不是这会儿就端,陈八卦就给老连长说:“挂面汤啊,一人一碗,眨眼天就黑了,这汤一喝晚饭就不派了啊!”老连长就询问左右:“还喝吗?在油坊里又是茶又是酒的,肚子还没空啊!”孙老者就说:“这挂面汤好啊,堰背后十七亩的小麦,吊出来的面麦芒那么细芯儿还是空的,咱这苦胆湾送礼行人情都离不了这,你都尝尝、尝尝啊!” 
  杯盘碟碗一阵响,一行人就都喝了起来。老连长一会儿要辣子一会儿要醋,使唤得三个媳妇团团转,抽空儿又说:“孙老者啊,你老能活一百岁。三个菩萨侍候着,你说你还要咋哩?”孙老者吧嗒着水烟,连说:“知足,知足。” 
  喝罢汤是唱花鼓。原说不挪窝就地唱,陈八卦说这一唱开就没个时辰了,黑夜里吱吱哇哇地吵闹得左邻右舍不安生,不如到油坊里去,场子大能尽着嗓子吱哇,老连长说喝得肚子鼓鼓的不想跑路又怕坐兜子,说到最后大家就说干脆把场子安到金陵寺里去。老连长就笑笑地说:“寺里是神爷之地,咱这唱曲儿酸喷老臭的,怕有不恭吧!”众人就说神爷才最爱听这臭臭花鼓子,三月初三王山祖始殿的会、三月十八许石山娘娘庙的会、四月初八陈家湾显身庙的会,逢会都要搭了台子给神唱戏,唱啥神都喜欢的。陈八卦就说:“刚好你的号令部就设在寺里,咱全当是给神唱坐台哩!” 
  说中间一行人就轰轰隆隆到了罗汉堂。老连长说家伙还是要敲的,脸子就不抹了腰里围的豆腐包头上戴的帽圈子就都免了。尿床王孙庆吉和他的老搭挡刘奴奴一伙人就商量先唱啥后唱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说看老连长爱听啥。老连长就喊:“奴奴呢?奴奴,你这婆娘汉不敢到我跟前来,怕我验你的牛牛啊!”大家乐呵着,老连长又说:“要叫我说啊孙庆吉,你就把你尿床的古经编一段给咱唱一尺子,我就先给你披红!”众人就笑说他婆娘早扬言要编出来臭臭他。说笑归说笑,戏子们还是要老连长点一段,老连长就说:“有孙老者在上,听老者的。”众戏子说:“还是你点,头儿一开后头就顺着走咧!”老连长就下巴一抹袖子一挽说:“要我点啊,我就点《女儿回十》,你敢唱我就敢听!”一时哑了众口,孙庆吉说:“好我叔哩,你这是不想叫娃在村里活人了!你就放娃一马吧!”孙老者也说:“不难为啦不难为啦,先说白口,接着唱《小喜接妹》,《来逢吃面》、《秦时敢耍钱》也都是热闹戏!” 
  此话一出,尿床王一个趔子打到场子中间,开口就叫:“丁儿东儿三声炮,老子一蹦出来了!清早起来面朝西,看见苍蝇顺沟飞,我问苍蝇哪里去,秃子头上吃酒席!”锣鼓响处,尿床王踢腿子打旋子运腕子直舞得眼花缭乱。突然间锣鼓刹住,梆子响起,尿床王说出正经白口,声声干炸,句句响雷:“这终日忙碌只为饥,才得饱食又思衣。绫罗绸缎身上穿,回首又觉房子低。盖起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娶下美妻和娇妾,又虑出门无马骑。将钱买得高头马,鞍前马后少跟随。仆从雇请一大伙,有钱没势受人欺。一窜窜到县令位,朝会方觉职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朝朝暮暮想登基。一日面南做君王,又想神仙登天梯。此人若非大限到哇,上到天顶还嫌低!”正说到急火处,外边传来三声枪响,老连长竖掌止了,刷地从腰间拔出“十子连”,陈八卦就提袍子出门,孙老者坐着没动。有卫士来报:“一群山民闹事,打还是不打?”孙老者听言起身出门,老连长也带随从出来。金陵寺山门的牌楼下,百十号人披麻戴孝,银亮的月光下,三口白木棺材齐楞楞摆着,十来个翁媪毛头丝窝地爬在地上嚎,口口声声要叫老连长说话。   
  流岭槽(13)   
  三口棺材里装着下午枪毙了的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南沟的头面人物,俱被毛老道封了后清三品官。现在南沟的乡亲父老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喊冤枉说根本没有那回事,是何根庆拉虎皮给自己壮胆哩,说南沟人从来都对老连长忠心耿耿,怎么就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枪杀自己人,这么大的事没个说法平不了民怨。 
  陈八卦把老连长劝回罗汉堂,一阵耳语,就给孙老者作了吩咐。两个参议矮胖子土包子就适时出马,叫手枪队收兵回营,然后召了三个南沟人作为代表进殿说事。大雄宝殿里,矮胖子先说了何根庆在南沟传道的事实,又说了知情不报就有庇护之嫌,辛亥革命都十几年了,老连长浴血奋战推行三民主义为大家好,你们还有人相信毛老道要复兴“后清”,这不是昏了头吗?三个南沟人说,何根庆是到过南沟但他没扎住脚,是有几个老婆子给何祖升元堂烧过香,但那是求药治病的,而且被杀的这三个人连何根庆的面都没见过,如今这逮着影子就杀人,算是哪一朝的规程?二参议土包子说,就算是误会啦,平息误会也得看你们三人的能耐,说实话要不是咱的人马到沟里走动,南山罩早把你一条沟踏平啦,那还有你们吃的米汤馍哩?事情平平儿搁下算啦,闹啥哩!赶沟里过会了老连长给请上一台子大戏就啥都有了,再给这三户人家屋里挂个牌牌免上三年公粮,你看这家人的脸面不比笸篮大? 
  外面的哭声响成一片,一伙人在三口棺材周围烧起香表纸笆,金陵寺山门前一派烟尘雾罩。大雄宝殿里,仍然是双方各持一词。陈八卦不说一句话,还是硬着腿在大殿里哐儿哐儿地走过来,哐儿哐儿地走过去。孙老者手里扎着水烟锅,火镰打了几下也不出火,他在心里熬煎着,想这葫芦豹能蜇贼娃子就能蜇主人,哪有家养的蜂光产蜜不蜇人,可这葫芦豹有桶粗的蜂窝,谁有本事摘了它?谁也摘不了它那就得想着法子和它相处,他想起院墙上那一溜蜜水盘子…… 
  陈八卦袍子一提,立到双方中间,两手朝两边一刨,说:“你看是这啊,都不叨叨啦,叫孙老者说说,看这事咋收场。”孙老者说:“我说啥哩?人死了已不得活,再叨叨还是死了,死了只有埋了。现在是只要有个好的埋法,事情也就了了。”三个南沟人就说:“哎是是是,死人咋能活哩,神仙也没法哩。”孙老者对两个参议说:“你看啊,这人一死,地谁种哩?娃谁养哩?老人谁孝顺哩?婆娘不愿意守再一走,这一家人不就塌伙了?依我的意思啊,葬体面些,抚恤上待厚诚些,你俩给老连长说说,反正是弄下这事啦你说咋办?折财免灾吧,拿银子说话,往后出行军事要谨慎些。”俩参议就说:“在理在理。” 
  当下陈八卦就到罗汉堂里,把双方达成的意向给老连长说了,又用手指掐出一个码数,老连长就说:“你说这就是这,我嫌泼烦。”又召来俩参议,吩咐说:“赶紧把人打发走,我实在是乏了,明儿一早还要回龙驹寨哩!” 
  秋风一吹,坡上的白茅草就发黄变枯,孙老者家晒的红薯片子撒在枯黄的草茅上,白了半面坡。秋收了,麦安了,染坊上的生意不经意间就红火了。如今的染坊上,是饶当家,她说四分蓝染几遍就染几遍,她说叫老三海鱼儿上下三集撵着场子跑就撵着场子跑,这是其一。其二哩,饶有个好帮手就是琴,琴在算盘子上两个胖手一拨拉,不来的生意都来了。原先南北二山供原料的人家,也不抬价钱啦,也不催账款啦,脚儿跑得比驴还勤。白天忙完了染坊,夜里又忙纺织,妯娌们把账算精了,六斤棉花织两个布十丈长,卖了布再买棉花织出来就是四个布二十丈长,这一对一的利一个冬季下来,一家人穿的花的就都有了。孙老者乐呵着说:“你们闹你们闹,我给你们垫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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