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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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沙-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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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国度。这就像遛一只坏脾气的狗,它会在小路上从你身旁挤过,高兴地在你身边
跳来跳去,几乎把你撞倒,然后再拉着你不让你往想要去的方向走。他每天晚上都
在托德先生的办公室里伸展双腿,聆听他在低地开酒馆的故事。他吃得很多,所以
已经明显地发胖了。他每天都是头一沾枕就睡着,而且一觉到天亮。

  到第五天时,他已经觉得自己有能力坐一百趟飞机,而不愿再在这里待十二小
时了。

  所以第六天清晨,他站在宽阔平坦的白沙上,等候从史多尔诺威来的小飞机接
他回去。那些原本在心底深处的小小的担忧,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一点也不像他
原先认为这一刻会充斥的严重恐惧。托德先生和他站在一起,旁边沙地上立着他的
小皮箱。草地上路径尽头停着格拉达饭店的车子,是岛上惟一的一部,也是全世界
这种式样中硕果仅存的一部。他们站在那里,在闪亮的荒地里形成四个黑点,看着
天上小鸟一样的东西朝他们这边降落。

  在如今的飞行形态中,这倒算是最接近飞行的原始意念的一种,格兰特心里想。
就像有人指出的,人类一开始梦想飞行时,是想像自己煽动着银色羽翼飞人蓝色的
穹苍。可是后来的发展并不是这样。你搭飞机时先是被推入一个广场,然后被关进
盒子里,接着害怕,随后晕机,最后就到了巴黎。海角天涯一只偶尔落在沙地的鸟
儿把你给接走了,这种情况和人类遨游天际的原始想像反而最接近。

  这只大鸟沿着沙地慢慢停到他们面前,格兰特有一刹那的惊慌。毕竟不管怎么
说,那还是一个盒子! 一个紧紧密封的陷井。但身旁每件事情的悠闲很快松弛了他
紧绷的肌肉,就像这些肌肉僵硬起来的速度那么快。如果按照一般飞机场的次序,
飞机先接受引导,然后逼近,此刻格兰特必然已经为惊慌感所征服;但在这里,这
片广阔的沙地上,就在他和托德先生还在闲聊时,驾驶员已经从阶梯上往下走了,
加上海鸥的叫声与大海的气味,整件事就像你可以随时决定取舍去留,没有好让人
害怕的强迫性。

  所以当这一刻来临时,他把脚踩上最低的一阶,只是心跳加快一点而已。他还
来不及分析自己对密闭的门有何反应前,另有一件更近的事吸引了他的兴趣。他前
面通道的另一边坐着阿奇。

  阿奇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刚刚起床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他那一身色彩华丽而搭
配杂乱的衣服,比以往更像是从别的什么人那里胡乱穿过来的。他就像一堆被弃的
盔甲,上头摇晃着一些小道具。他像老朋友似的跟格兰特打招呼,故做谦虚地表示
他对这个岛知之不多,还向格兰特推荐说盖尔语是值得学习的语言,然后又回去睡
觉了。格兰特坐着看着他。这个小混蛋,这个虚有其表、没有价值的小混蛋。他心
里这么想。

  阿奇的嘴巴渐渐地张开,头上一丝丝黑发已经盖不住秃头的部位。蓬松亮丽的
袜子上方的那两个膝盖,看起来更像解剖台上的标本,而不像是一个可用来行走的
活生生构造。它们不是膝盖,而是“膝关节”;腓骨间的接合尤其有趣。

  这个自负、邪恶的小混蛋。他原有的职业可以维持生计,也可以给他某种身份,
带来精神的补偿,但却没法满足他自我本位主义的灵魂。他需要舞台的灯光,只要
他能在光亮中昂首阔步,他根本不在乎是谁为这些光环付出代价。

  一个几何图形在他下方展开,像是一朵日本花绽开在水中,此时格兰特仍在思
考着虚荣在犯罪的面具后扮演的重要角色。他暂时打住心理学的思索,把心思转移
到这个自然世界里的欧基里德现象,这才发现飞机已经在苏格兰本岛的机场上空盘
旋。换言之,他已经从格拉达回来了,但他几乎没有察觉到。

  他从飞机上走下来,踏到柏油地上,心想如果他当场跳起欢乐的战舞会怎么样。
他好想高声呐喊,像第一次骑木马的小孩一样绕着机场跳跃前进。不过他还是直接
走到电话亭,打电话问汤米是否能在两个小时后到史衮的凯利多尼亚饭店接他。汤
米一口答应了。

  机场餐厅的食物非常难吃,隔桌的男士正因此而苦涩地抱怨,而这个人当然没
有经历过五个月地狱般的生活,加上凯蒂安七天的伙食款待。

  汤米慈祥的圆脸出现在凯利多尼亚饭店的大厅里,比以往看上去更圆、更慈祥。

  没有风。

  一点风也没有。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他想,如果待会儿他坐进汤米的车里,那种旧有的恐怖又压倒了他的话,那可
真是可怕又令人泄气的虎头蛇尾。也许那股恐惧感正在那里等着他,舔着舌头期盼
着。

  但是车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他自己和汤米,以及他们之间惯常交流的轻松气氛。
他们开进乡间,一个比十天前更油绿的乡间。夕阳出现了,一片金光遍照着平静的
原野。

  “摩伊摩尔的典礼怎么样? ”他问,“献花典礼。”

  “噢! 天啊,那个啊! ”汤米说,用手掴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他没有去献花? ”

  “如果说把花让她拿着就等于是献花的话,那我想从技术上来说他是献了花啦
! 他把花交给肯特伦夫人,然后讲了一段他自己编出来的台词。”

  “什么样的台词? ”



   “我想,从我们以‘佐伊·肯塔伦是某种反叛分子’的说词说服派特去献花后,
他就开始不断地演练一种自我逃避的方式。当然那种说词是罗拉的主意,不是我的。
反正当肯塔伦夫人弯下腰要从他的手里接过康乃馨时——她个子很高,其实是派特
把康乃馨往上送——他停了一会儿,非常坚定地说:‘请你注意听,我给你这束花
只因为你是个革命分子。’她眼睛连眨也不眨就把花收下了。她说:‘当然,谢谢
你。’虽然她完全听不懂派特在说什么。而且顺便一提,她把派特击倒了。”

  “怎么说? ”

  “以优雅古典的女性方式。派特现在正陷于初恋的意乱情迷中。”

  格兰特很期待能早点儿看到这种奇迹。

  克努静静地躺在绿色的山谷中,格兰特望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自己像是凯旋的
战士。上次他坐车穿过这段沙石路时是个被拘囚的奴隶,而现在他是自由人了。他
原是出去找七B ,但却发现了自己。

  罗拉走到门口台阶的地方接他,然后说:“亚伦,你是不是兼职做了征求信件
的生意? ”

  “没有啊! 为什么这样问? ”

  “或是什么‘寂寞芳心专栏’之类的? ”

  “没有。”

  “因为梅尔太太说有一大袋信在邮局等你。”

  “噢! 梅尔太太怎么知道那些信是给我的? ”

  “她说你是这个区域里惟一的A .格兰特,我想你该不会是在征婚吧! ”

  “噢,没有哇! 只是收集些资料而已。”他跟着罗拉走进客厅。

  暮色中的房间到处是火光和摇晃的阴影。他原以为客厅没有人,直到他注意到
有人坐在壁炉旁边的大椅子上。一个高挑苗条的女人,就和影子一样流畅摇曳,所
以他得再看一眼才能确定她确实不是影子。

  “这是肯塔伦夫人,”罗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以一种介绍性的口吻说,“佐
伊回克努来钓鱼,会待上几天。”

  这个女人欠身和格兰特握手,他看到的是个女孩。

  “格兰特先生,”她向他打招呼说,“罗拉说你喜欢被称为‘先生’。”

  “噢! 是的,是的。私底下的生活里‘探长’这个称呼听起来怪可怕的。”

  “而且还有一点不真实,”她优雅地说,“就像侦探故事里出来的。”

  “是啊! 别人以为你得说‘你上个月的这个时候在哪里? ”’这个清秀少女怎
么可能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已经大到要毕业了。“你钓到了什
么鱼了吗? ”

  “我今天早上钓到一条灰色的幼鲑,你今天晚餐就会吃到了。”

  她长得很美,即使中分的头发贴在额上也不影响她的美丽。一颗小小的乌黑的
头下面是修长优雅的粉颈。

  他突然想起最近才刚刚重新装潢的卧室。这么说重新粉刷是为了佐伊·肯塔伦,
而不是为了罗拉最近想帮他介绍的对象。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罗拉挑选的女
孩子置身面前已经够糟了,更不要说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下了,说好听点,那实在太
烦人了。

  “欧本的火车总算有次准时到。”罗拉指的是他回来得早。

  “噢,他是搭飞机回来的。”汤米说,一边往壁炉里加木头。他说得很随意,
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性。

  格兰特转过去看罗拉,看见她的脸因快乐而亮了起来。罗拉转过头来在阴影中
寻找他,看到他正在望着她,就露出微笑。难道这件事对罗拉也这么重要? 亲爱的
拉拉,真是仁慈又贴心。

  他们开始谈论这些岛屿。汤米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有一个人正要在巴拉
上船时,帽子被风吹走了,结果他发现那顶帽子竟然在马雷克码头等他呢! 罗拉则
在想像某种语言中如果没有字眼来描述少于二百年历史的东西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她想像对一件道路交通意外的描述。( “什么什么脚踏车什么什么转个S 弯什么什
么煞车什么什么牵引机车,什么什么救护车什么什么担架什么什么麻醉药什么什么
私人看护什么什么体温计什么什么菊花鸢尾科毛莨植物水仙康乃馨……”) 佐伊从
小就住在岛上,所以对于如何盗捕鲑鱼知道得很多,这是她跟一个机灵的人学的,
而且就当着看守员的面。

  格兰特很高兴地发现,克努的家庭气氛完全没有因为这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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