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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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5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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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观察皇帝,便见他抿紧嘴,沉脸坐着,双眼无神地望向殿门之外。

但石越却不能如以往一样,给赵顼一个许诺,甚至是一个希望。

今日石越面对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是全新的。他贸贸然推出“存款准备金法”,以为那是对症之方,却不料,这个世界上,任何方法都是相对的。他已经忘了,这些年他身居高位,远在汴京,养尊处优,东南诸路对于自己,不过只是奏报公文上的小楷,幕僚清客口中的故事,结果一招不慎,竟然落得满盘皆输。

东南诸路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又岂能尽怪李清臣?

石越本来已经有了一套腹案来应付交钞危机,但事到如今,他却也不能不感到畏缩。尽管在外人面前竭力掩饰,但石越心里却知道,连他自己,对坚持不废除交钞的立场,都已经产生了怀疑。但是,他的动摇,却绝敢不表露出分毫来。否则,他的动摇立即便会造成一次谁也无法阻止的大崩溃。然而,他也不敢给皇帝空口许诺——石越是明白赵顼的性格的,许给赵顼的东西,是绝不能打折扣的!

石越能够看到皇帝的嘴唇在微微地哆嗦,但他依然只能是低着头。

……

当时绝对没有人想到,皇帝的风疾会在突然间再度恶化。就在福宁殿召见之后,石越与司马光等人刚刚回到政事堂,准备商议对策,便见李舜举匆匆而来,召王、马、石、韩进宫,四人再次到了福宁殿,才知道众人告退之后,赵顼听石得一禀报机密事务,勃然大怒,突然间病情再度恶化,不仅右边身体偏瘫,竟连话都不说出来了。当时在场的内侍,除了石得一外,还有李向安与李舜举,三人立时分别派人禀告高太后与向皇后,又由李舜举亲自至两府,召四人进宫。

后来高太后会同两府四公,亲自询问石得一与李向安、李舜举,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石得一向皇帝秘禀之事,竟然事关东宫。皇城司听到坊间谣传,道有人见着六哥、七哥出没市井坊间,甚至微服至汴京小学校,和小学校的学生们“斗殴”;又有传闻说东宫不爱读书,常常逃课、装病。须知此时皇帝的身体并未大好,按照传统之道德观念,太子即使不能仿古代孝子之行为,也应当深居宫中,每日请安问病,奉汤侍药,不离左右。何况此时国家又逢多事,君父忧心国事而夜不能寐,为人子为人臣,却流连市井,与小学校之学生斗殴打架,无德之行,岂非以此为甚?因此坊间对此,虽然自有人摇头不信,但信以为真者,自然免不了要感到不满与忧心。

其实这些传闻,石越与司马光诸人也都听说过,但众人都以为不过是谣传,因此只是斥责传言者不可乱说,却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哪曾想到,据石得一所言,则汴京军民对此信以为真者,竟然着实不少。众人细究其因,才知道原来关于六哥、七哥装病、逃课,不读书,屡屡被太后斥责、惩罚的故事,经常在坊间流传。因此太子的风评,在汴京百姓、甚至是士子的心目中,原本并不太好,所以这些不利的传闻,才特别容易流传——若非是因为朝廷对台谏风闻言事有所约束,只怕早就已经被台谏大加抨击了。

其后石越也曾暗地里派人调查,结果却令他暗暗惊心!石越发现,六哥在宫里受到的每一次责罚,民间竟然都了若指掌!

不过令得赵顼大怒的,还不是汴京中下层对太子顽劣、失德的风评,亦不是有关六哥、七哥私自出宫的传闻,而是石得一呈上来的一些在汴京中下层广为流传的文章与杂剧。

据皇城司查报,一出托名唐太宗,实则是颂扬宋太祖传弟之义的杂剧,在汴京各处受到追捧;而士林中,也有赞扬宋太祖传弟,奠定大宋百年太平江山的匿名文章在流传着,这些文章不仅写得冠冕堂皇,而且文采颇佳,还博得了很多的附和与赞赏!

皇帝便是在看了其中的一篇文章后,突然间病情急骤恶化的。

躺在福宁殿的御床上,赵顼见着石越诸人进来,努力地想坐起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但半边身子却已不听使唤,李向安和两个内侍小心的扶着他坐起来。赵顼望着石越,想和石越说话,但发出的音全是一个个含混不清的音节,他越想说话,越是焦急,越是说不出来,石越感觉到赵顼的眼中,全是愤懑、焦虑,他示意李向安想写字,但当他用左手抓起毛笔的时候,整只手却不停的颤抖,根本无法下笔。皇帝恼怒地将毛笔掷到地上,眼睛移过众人,一直望着石越,石越能感觉到赵顼眼中那种令人心酸的期盼……在那一瞬间,石越终于忍耐不住,跪在赵顼的床前,失声痛哭。王安石、司马光、韩维也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老泪纵横。

赵顼真的很可怜。石越知道自己不应当有这样的感情,但有时候,人的感情是无法控制的。他第一次见着赵顼的时候,曾经想过,这个年轻有为的君主,这个充满理想与斗志的皇帝,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他能够带给他一个不同的结局。然而,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君臣之间,由相互信任,到相互猜忌,到相互依赖、利用……两人看起来越来越近,心却已经越走越远。而石越终于还是没有完成对赵顼的承诺。他收复了灵夏,改变了这个伟大的帝国。但是,大宋朝的命运,却依然多灾多难。而赵顼本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尽管知道皇帝风疾恶化的消息,对于目前的局势无异于雪上加霜,更可能让许多野心家铤而走险,甚至给辽国释放出危险的信号。但是,自高太后以下,两府大臣这一次,都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为了避免外界更多的猜疑,两府还是决定,向天下公布皇帝的病情,并且向全天下征召名医。

与此同时,石越与司马光被迫接受张商英的建议,由交钞局向天下各州县颁布法令,强行规定每人每天取款之额度,来控制挤兑。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小钱庄主卷款潜逃的事件,政事堂更密令各州县守吏留意钱庄主的动态。

但这些手段,终究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李敦敏上了一封万言书,向石越与司马光建议,由朝廷出面,购买一些钱庄的股份,并以朝廷的名义,保证中小额存款可以全额取出,以此来应付东南的挤兑潮。同时又可以通过这个方法,保护通过《青苗法改良条例》向钱庄借款的农民,避免其被催债破产。待风波过去之后,朝廷可以将这些股份再次卖出。石越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办法会有效果,但却只能望而兴叹——李敦敏到底不可能知道国库的虚实,国库空空如也,石越与司马光虽不想让百姓买单,到了此时,却也由不得他们了。

反倒是张商英的办法,令石越与司马光无法拒绝。张商英建议由交钞局颁布措施,鼓励大钱庄兼并小钱庄,财务状况好的钱庄兼并岌岌可危的钱庄。并且建议颁布法令,授权交钞局查看东南诸钱庄资产,迫使其中问题较大者破产,接受兼并。如若张商英的建议得到通过,那么如唐家这样的大钱庄,还有一些财雄势大的豪族,就会得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吞并、接掌许多经营了十几年的钱庄。前提是他们相信大宋最终可以平安度过这次风波。

张商英提出的“钱庄兼并法”明发邸报,得到了众多呼应。朝廷之中,应者甚众;在野,不仅《海事商报》与食货社对此大加赞誉,甚至连《汴京新闻》与《西京评论》,也认为这是救弊良方。

石越相信这个办法也会有效果。大宋的豪族巨贾们拥有大量的财富,这是公开的秘密;虽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但是成功之后的利益也是显而易见的。控制大宋朝最富庶地区的相对发达、成熟的钱庄业,这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石越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能够想到的是,遍布各州县的中小钱庄的自由竞争时代,可能会很快终结……这让石越不由自主地想起兵器研究院的大爆炸……他打心里抗拒着这种局面的出现,但他却似乎无能为力。

他拨动了历史的转轮,但这个世界却不会按着他想象的那样发展——石越不止一次的意识到这一点,但每一次,他都会同样感到茫然,甚至是害怕。

然而他只有面对。

他没有逃避的权力。

除了李敦敏与张商英外,权太府寺卿曾布,正在努力地游说石越向钱庄总社妥协。

曾布绝口不提“存款准备金法”带来的恶果,但他却指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不要说交钞局,即使是把整个太府寺连扫厕所看大门的人都算上,他们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去执行那个“存款准备金法”。所以,与钱庄总社妥协、合作,也许是唯一的出路。交钞局来对付大钱庄,小钱庄委托钱庄总社执行。这样一来,交钞局不用担心人手问题,而钱庄总社将得到他们渴望的准官方地位。

曾布的倾向性也非常明显。因为曾在广州与凌牙门任职,有担任过所谓“夷官”的经历,他对海商们的处境非常了解、同情。因此,曾布上任伊始,就采纳了曹友闻与周应芳的建议,与沿海制置司同知事段子介、海外事务丞李敦敏联手,说服两府,预备在各大城市筹建结算钱庄——这的确是一举多得的事情,除了方便海商,增加国库收入以外,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推行这项措施,无疑也是向东南民众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曾布、李敦敏、段子介也因此受到两府嘉奖。作为对献策者的奖励,同时也是因为曹家与周家等大钱庄相互入股,实力可观,在第一批七座城市中,以曹、周两家为首的几家大钱庄,顺利瓜分了凌牙门、归义城、广州、泉州、明州五城的结算钱庄业务,如梦初醒的唐家,仅仅保住了杭州与福州两座城市。

对于李敦敏与段子介来说,他们是根本不会在乎是否会得罪唐家的,唐家与石越的关系当然会被考虑到,但其效果则可能是“君子爱人以德”之类,他们会认为唐家如果是为了石越考虑,适当的收敛才是正确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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