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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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6期-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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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他,说:“哪有那么美。” 
  雷米说:“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就像欧洲古典油画上的女人,那么白皙、匀称、丰满,你的头发、你的气质……对男性有种致命的诱惑力。” 
  一下子有那么多美好的词汇落到我头上,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并不知道自己美不美,我的心思都在别的方面。我一心只想写作,想写出独一无二的东西来,想在纯文学杂志横扫头条,想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作家,想在文学领域占有重要位置。这些,在后来的岁月里我都一一做到了,我写出了诡异、大胆的小说,被媒体推崇为热门人物。但我到底美不美,心里真的没底。 
  雷米从书柜里拿出一本陈醉著的《裸体艺术论》来给我看,他翻到其中一页给我看,“你看,像不像你?” 
  我看到画中是一个沉睡的女子,长发像我一样从中间分开,露出圆润饱满的前额来。她的一只胳膊垫在头底下,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体形丰满,虽是裸体,但仪态端庄优雅。身后是风景和树,有很小一部分天空。我不知原画如此,还是这一部分只是原作的局部,看了看画的作者,名字叫乔尔乔内。下面是作品的题目:《沉睡的维纳斯》。 
  雷米用胳膊搂着我,一面翻书一面抚我的头发。说: 
  “哪天让我画你吧?” 
  “再说吧。” 
  我和雷米是最好的玩伴,我第一次去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去“星期五”西餐厅、去烤肉一条街、去鬼街、去炫吧,记忆中差不多都是跟雷米在一起。 
  雷米对时尚的看法非常独特,他说现在人人都搞的那些东西,那不叫时尚,别人都不搞,而你在搞,那才叫“先驱”和“时尚”。 
  我对他讲,我并不是一个时尚的作家。 
  雷米摇头,他说,不,你是的。你骨子里永远与众不同。 
  那天我们坐在一家光线暗淡的咖啡馆中,点了两杯极浓的咖啡。他什么都喜欢浓的,“连女人都喜欢浓的”,这是他的原话,当时他一字一板地对我说,“雪凝,你知道吗,你很独特。女人,我喜欢浓烈的。” 
  我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香气飘散出来。他用眼睛在我圆圆的胸脯上轻抚着,然后把目光调向别处。 
  他说:“我要画你,我需要一个像欧洲古典油画上那样既丰腴性感,又苗条结实的女人,我要你做我的模特儿。” 
  我仍在搅那杯咖啡,搅到都快凉的时候,才开始喝它。他说:“你看你,都凉了,快喝吧。喝完我带你去美术馆。” 
   
  北京的美术馆 
   
  在北京所有的旧建筑里,对我来说,最有感情的要数中国美术馆。小时候,母亲逼我学习美术,曾无数次地去美术馆画过临摹画。我的母亲,责任心这根弦,永远是绷得紧紧的。 
  长大以后你要独立。 
  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本事,有能力。 
  女人比男人更出色。 
  。。。。。。。 
  回想起来,我母亲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对两个女儿的教育,从1岁起就使用“独立”、“要强”、“超过男性”这类争强好胜的字眼儿。 
  但我小的时候,有点不知好歹。 
  6岁,母亲让我学小提琴,曾经强烈反抗。只好改学画画。 
  13岁,进入青春反叛期,曾经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大声哭泣,绝食一天。原因不明。 
  18岁,渴望写作,但却鬼使神差,报考了远在Z城的一所军事院校。那时一心只想离家,离开北京,越远越好。 
  22岁,大学毕业回到北京,没有按照母亲的想法钻研计算机,终日游玩,读闲书,听音乐,跳舞,喝咖啡。鄙视技术,远离书本,对理工科的那套东西恨之入骨。 
  美术馆在我童年记忆里,是一座液体的城市。 
  它太大了,颜色被涂满墙壁。母亲领着个子小小的我,穿梭其间,我像模像样地背着暗绿色的帆布画夹,在人们的注视下,拿出画纸来大胆作画。 
  其实,我画得并不怎么样,只是喜欢出风头。 
  渴望成名的念头,在很小的时候就有。我不会度过平淡无奇的一生,一定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虽然敢于狂想,但在现实中的胆子还是非常地小。记得某一年夏天,我们在美术馆看画展,因为是一个国外的艺术家在美术馆办的展览,所以馆内人山人海,我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结果,还是走丢了。 
  我从小就是个特别胆小的女孩,我会从一个念头发展到另一个念头,把事情想得特别严重。在我成年之后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小说家,这种能力是一种天赋。 
  小说家有百分之八十靠的是天赋,还有百分之二十与成长环境有关。 
  那次在美术馆跟母亲走散,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在那些如液体般的五彩光线里穿梭,每一幅画上都画着一张狰狞的脸。我小小的年纪就想到,如果我跟母亲走散了,有可能我就永远回不了家了。在美术馆门口,可能就潜伏着阴险的人贩子,他们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糖果,诱惑妈妈不在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跟他们走。 
  在美术馆拐角僻静的胡同里,可能是停着一辆他们的车。等到诱拐成功,他们把我投入车内,就算我再喊再闹,妈妈也听不到了。 
  我看见汽车开过热闹的街道,向着一个奇怪的地方疾驰而去。道路两旁全是高而笔直的白杨树,好像还有一条河,奇怪的是河水已经结冰了。 
  我就站在一幅画有一条长长冰河的油画前面,一直站了两小时,直到我母亲找到我。 
  后来母亲告诉我,我真是沉得住气,既不哭,也不闹,很安静地站在那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经历了什么。 
   
  许多年以后,我在相同位置遇到雷米。当时我正在想,这就是我小时候走丢的地方啊。墙上的冰河已变成一个橙红色的性感的女郎,那是一组色系相同的油画,别的墙上也有。 
  橙红色,一种美丽的颜色。 
  我就是在这种颜色里遇到雷米的,他留着长头发,T恤有点脏。他走过来跟我说话,但我一口回绝了他。 
  “小姐,我可以画你吗?” 
  “谢谢,不可以。” 
  那时,刚刚结束了一场恋爱,不想跟任何人发生关系。那场恋爱是我不愿说出的故事,大学四年,噩梦一般的恋爱,因学校里有纪律,所以我们一直在做“鬼”。 
  因为个性过于反叛,所以才要处处与校方作对。在三令五申不许恋爱的高压下,一个女孩遇到了一个北京老乡,其实他说着一口北京胡同里才有的“胡同北京话”,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原本是要鄙视的,但在非常时期,我竟然接受了那种语言,并且觉得他的话“挺逗的”。 
  现在,我正犹豫着,该不该把那场恋爱写出来呢? 
   
  渴望离开熟悉的城市 
   
  在Z城这座城市,有几所著名的军事院校,它们在军内很有名,但在地方一般人却不会很清楚,他们对“军事院校”这个名词感到陌生。其实,当初的我也很陌生,不知道军校对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只是跟家里闹别扭,一心只想离开家。 
  前面说过,我的青春反叛期很长,十几岁的时候,一心只想离开家,过可以自己决定一切的独立生活。考上军校,可以使我轻而易举地达到“独立”的目的。18岁的时候,满脑子奇怪的想法,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样独立,怎样离开家,离开北京,到一个越远越好的地方去。 
  18岁那年夏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火车。(不管前方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我要的只是“离开”这个动作。) 
  火车就要开了,站台上站满了人。我看见母亲满脸愁云地站在人群里,为我的未来担着心。 
  我坐在火车车厢里,东张西望,把此次离京当成一件很好玩的事,不知道前面严峻的日子正等着我,以为这是一次开心的郊游。我坐在那儿,说啊,笑啊,直到火车真的开了,都绷住劲儿不往车窗外看一眼。 
  我想我终于独立了。 
  我想我真的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列车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隆隆开去,把生我养我的城市北京留在原地。 
   
  枪 
   
  “雪凝,我给你看样东西。” 
  在列车隆隆震荡的声音里,我听到有人这样对我说。 
  那声音从我头顶上方的位置降落下来,就像戏剧中分场次的幕布,幕布落下去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幕布再次被拉起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子。 
  周围的光环一下子都不见了。去远方的光环,去外地的光环,离家出走的光环,它们统统不见了。现实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钢铁的,坚硬的,陌生的。我所熟悉的北京城已经以每小时若干公里的速度,迅速离我而去。 
  周围是喧闹的人声。列车广播员正在广播餐车的位置及午餐供应的品种,“欢迎大家前来品尝”,她用饱含职业微笑的嗓音,一遍遍地劝说乘客去餐车吃饭。 
  这时候,列车员推着卖盒饭的车,也在车厢尽头出现了。 
  许多人伸长脖子,朝同一方向张望。车厢里正乱着,我那个同学对我说了那句“雪凝,我给你看样东西”。 
  那人给我看的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 
  在开往Z城的火车上,我看到一把真枪。这是千真万确的,不是我出现了幻觉,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真枪,连玩具手枪都不曾把玩过。一个在北京出生的洋娃娃似的大眼睛女孩,除了摆弄过眼睛会一睁一闭的洋娃娃,别的玩具恐怕没机会接触。 
  可是,现在却突然有一把真的手枪横在我面前。那把枪是从一个极为普通的军用挎包里掏出来的,上面裹着块红绸子。那是一把五四式手枪。 
  车厢里依旧乱着,有人手里举着钱,嘴里嚷嚷着什么。有人从狭窄的过道里挤过来,又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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