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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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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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松子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女人,久久没有动。女人一动不动跪在地上,樊松子看见她的发丛里夹杂着不少白发,像白色的花蕊细细地镶嵌在黑色的花瓣上。看起来,女人比自己年轻许多,可……不知这些白发是不是这两天才长出来的。 
  “跪就有用吗!我说了,什么都没用,除非能让死人复活,让时间倒流!”说着,樊松子迈步进了屋,准备关门。 
  女人用手将门挡住。“大姐,我把话说完就走。”说着,女人站起身来,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大姐,这是我和翊非的心意。请您收下,不够的话,我们再去借。” 
  一只蝴蝶撞上了车窗玻璃。樊松子伸手“啪”一下打掉了女人的纸包:“呵呵,你们挺有钱是吗?是啊,当局长的该多有钱啊,反正比我们这些跑的士的老百姓富裕。这是十万块是吧,我跑了十四年车,都没攒到这么多钱。你们想用这些钱买个心安是吧?那很简单,我不要这些钱,你们将孩子赔给我吧。你们的孩子有多大,比我的成成小吧。这个,我也不计较了,不过多养几年罢了。只要你肯把孩子给我,成成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啊!”樊松子额头的青筋直跳。 
  女人已经满面是泪了。她垂下眼睑:“如果有孩子的话,我一定赔给您了,一定的。可是,可是,我不能养孩子,我们没有孩子。”女人的声音很低,像是低到喉管里去了。 
  樊松子站在女人面前喘息,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没想到女人没有孩子,没有孩子该怎么办?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回答也想不出来。女人抬眼看看她,低声说:“我改天再来看您吧。对不起了,对不起。您,您节哀吧。” 
  女人将纸包放在了进门的玄关处,将门轻轻带上了。 
  门锁撞响的“咔哒”声,让樊松子蓦地回过神来。她环视一下空空荡荡的屋子,身子一歪坐在瓷砖上,双手捧住脸“哇”一声号啕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成成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不换成是你啊,你开了十多年车不是早开厌了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你活着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是你啊……” 
   
   




  5 
   
  成成的骨灰,撒进了长江。 
  樊松子和老宋租了条渔船,划到江心,俩人一把一把将骨灰撒入江流。风吹拂着樊松子的头发,阳光照进她的眼睛,却无法鲜亮她的表情。几天工夫,她的心已破碎得无以复加,和手中的灰一个模样了。 
  他们在公墓给成成买了个家,放进了成成生前最喜欢的衣服、书、游戏机和一部新手机。成成原来的手机,在两车碰撞的瞬间,从他胸前的口袋里飞出来,砸破前车窗,跌落在离现场十米远的地方。 
  一个月后,樊松子的车卖出去了。从第一批的士出现在这座城市,开始做的姐,樊松子开了十四年车。四年前换车时,她挑了全市唯一一台黑色富康。在满街不是红就是绿的的士中间,也算一道独特的风景。平时保护得仔细,现在车还新着,可因为卖得急,最后连牌照一起,十九万就甩出去了。樊松子不在意这价格,她急着卖车,是想卖掉与之有关的成成的记忆。 
  每年寒暑假,成成都为她送晚饭,然后坐在副驾座上给她押车。樊松子没将车租给别人,自己从早跑到黑。说是每晚十点收班,可有时客人刚下又上了客,想收班也没法收。樊松子经常回到家已十二点了。成成押车的话,从不许樊松子拖班。有客人要上车,他会非常礼貌地:“对不起,您换一辆吧,收班了。” 
  上高中时的成成,已高出樊松子半个头,在她身边十足像个绅士。老宋当上副局长后,很少在家吃饭。午饭在单位解决,然后睡个午觉。下午一般有应酬,常常深更半夜才裹着满身烟气酒气进屋。樊松子整天在外面跑,也没时间和精力做饭,自己一个烧饼一碗面就可以打发一餐。成成从上小学开始,就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有时在外面买份盒饭,有时回家简单做点。 
  如今,樊松子有时间做饭了。常常切着香干丁,樊松子的动作慢下来,愣愣地站在那儿,眼圈渐红。她想起来,自己没为成成做过几顿饭。成成喜欢吃香干。给她送的饭,常常配着豆豉炒香干。看着她吃,成成两条眉毛高高耸起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问她:“好吃吧?” 
  成成从小爱车。十岁大,就把仪表盘弄得一清二楚。而她是迫于生计不能不爱车。 
  十四年前,樊松子还在纺织厂车间“轰隆隆”的机床前走来走去,不停地接线头。牵线穿孔,抛线接线,剪去线头,启动织机,这套动作她不知重复了几万遍。那时,纺织厂已经走过了八十年代的辉煌期,开始有车间停工待产了。工资也寅吃卯粮,七月才领到五月份的钱。老宋那会儿还是小宋,啤酒厂一个不起眼的技术人员,工资和她差不了多少。成成刚上小学。樊松子最不喜欢半死不活的状态了。她没和老宋商量,悄悄去驾校报了名。没班的时候,她就去学车。樊松子从小成绩在班上就是中不溜儿,可她心气高,胆气大,跑步、篮球、跳远、唱歌样样不输人。那时,学车的女人少。她是那批学员里唯一一名女性。 
  可她最先上路,一次性通过考试,还拿了个全优。教练不由得对她伸出大拇指,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她把驾照摆在老宋面前,同时将一份晚报摆在老宋面前,告诉他这座城市将有第一批出租车了。说是商量,不过是个形式。转天,俩人分头跑遍亲戚朋友借来几万块钱,加上手头的积蓄,没多久就开回一辆灿红色的富康。五年后,樊松子成了城区的街巷通。再偏僻的街头巷尾,只要客人说得出,她就跑得到。她从工厂领回一万多买断金,一口气将所有欠款还清了。 
  樊松子手把手教会成成开车,那年成成十五岁。有段时间,母子俩每个周末将车开到郊外偏僻少人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练。樊松子有过后悔的念头。车不是一般的东西,飞驰起来,就是随时可能夺命的刀。 
  可成成爱车,出自天性地爱。参军不到两年,他就如愿以偿握起了方向盘,为一位部队首长开车。转业分到单位,还是开车。简直开不厌,最后连命也搭上了。 
  让樊松子憋屈的是,成成的命不是送在自己手上,而做了开车瘾正处在爆发期的新手的牺牲品。难道这就是命? 
  以前,成成说过很多次:“妈,车卖了吧,我养活你。”樊松子听了仰头笑:“等你结了婚,我就卖车,安心回家当婆婆,享清福。”现在,再也当不成婆婆的樊松子整天闲在了家里。 
  她彻底地厌了车。看见车,尤其是小车,恐惧感就不受控制地蹿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拔腿想逃。甚至,她怕上街。街上到处是车,各种各样的车像无数根刺在戳她的眼睛。她待不了多久,就浑身冒冷汗,双腿没了力气。 
  老宋经常回家吃饭了,也不再提离婚的事,对她显得体贴耐心。 
  俩人面对面坐着吃饭,都不说话。多半是新闻联播时间,老宋不时地扭过头看看电视,议论一两句。樊松子没话,神情蔫蔫的、闷闷的。俩人都不看旁边空着的那套碗筷。吃完了,和其他碗盘一起收拾干净。 
  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几件衣服搓两下就完了,三天才需要出去买回菜。樊松子整天歪靠在沙发上,将电视机开着。不看,也开着。她开车那会儿习惯了,怕静。天天听交通音乐台,常被里面的节目乐得呵呵的。现在,她害怕屋子静下来,静下来的屋子马上就被成成的身影和声音充满了。电视机闹哄哄地响着,广告、电视剧、音乐、小品各种各样的声音将屋子挤占着,回忆就没地方下脚了。 
  樊松子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仿佛进入了虚空状态。常常等她惊醒过来,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下午五点了。她慢腾腾地起身,点火做饭。 
  老宋劝樊松子出去散散步、走走亲戚,或者看看电影,唱唱歌。樊松子摇头。老宋说:“你不能总这么闷着,活着的人还得活不是吗?”樊松子还是摇头。 
  成成的事情办完,她就对大姐、二姐和妈说了,“你们都不要来看我,让我静一静比什么都好。”经历过这事后,樊松子才知道世间所有的安慰都没用。长也好,短也好,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但没有谁可以替代谁。那些痛苦,一滴不漏,必须自己嚼碎了,自己咽下去,自己尝够那滋味。就像断成两截的蚯蚓,痛过之后,再活出两倍的生命。 
  一天晚饭后,老宋递给樊松子一张存折。她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分三次存进了七十三万。樊松子不解地望着老宋,老宋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这事是我自己做的主,没和你商量。成成单位上给了三十万,车卖了十九万,赵局长又给了二十四万,算是私了。他虽然没瘫痪,可一条腿不利索了,也算得了报应。我想想,算了,总不能让这事将两家人都给毁了不是?” 
  樊松子没有说话,将存折合上。放在了茶几上。 
  有时躺在沙发上,樊松子突然冷笑起来,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成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吧。你看到了吧,我们不吵架了。你爸也不说离婚了。每天我们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为了这个,你连命都肯放弃吗?傻不傻啊你…… 
   
  6 
   
  老宋给樊松子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每周一次,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也就是聊天。 
  第一次、第二次,老宋请了假,陪樊松子去医院。樊松子进去后,他在外面等。第三次,樊松子说,你总请假不好,我自己去吧,又不是小孩子,做过的姐的人想迷路都不容易。 
  可樊松子偏偏迷了路。她走进那栋竣工没多久的门诊大楼,到处都在亮闪闪地反光。她明明记得上楼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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