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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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船-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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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梦做多了,吴羊也不会再感到过度不安,这些成为他不可多得的灵感。我和
那些可恶的东西有关,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他想。
    在他第一次画全裸的女模时,他的手一度拼命发抖,以至连笔都拿不住。其实
肚皮上有好几道皱褶、肚皮下一团乱草的女模长了一张苦瓜脸,并不能令人充满那
种男人对美好女人的激动。她的时薪是五块钱,当时可以买一条吴羊常穿的那种最
廉价的牛仔裤。以后,当他利刃那样锋利地闯进女人的幽暗山谷时,有几次,他曾
突然想起那只被剥皮的苦瓜。
    苦瓜的山谷和眼前的有什么两样?关了灯后肯定一样。
    忧伤和模糊的地方,弯弯的弧线。他喜欢张开十指,去摸索去分辨,再征服。
我要停止欣赏她们,她们脱光了比穿了衣服要难看些。他经常这样想。
    其实,太阳升起的方法每天也不尽相同。在不断地触摸自己内心污垢的过程中,
吴羊感到在耀眼的阳光下认识自我、欲望和理想,确是一道难题。
    他甚至希望能像在床上梦游一样生活一段日子。“诗歌使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有次,吴羊对鹿西说,“也使我感到自己已经死去。”这种毫无逻辑的话是吴羊第
一次谈到人生的毫无意义。鹿西认为吴羊是中了写诗的毒,那种正在中国大地上流
行的前言不搭后语的现代诗在他眼里无异于语言中的现代屎。鹿西想,从事艺术一
定是一条令人兴奋、令人疯癫的道路。吴羊说:“我,只是玩弄艺术,像男人玩女
人那样。”
    吴羊的一个诗人朋友从吴羊的手相上看出他日后和某些名垂青史的大艺术家一
样要靠女人生存。“那条纹太弱。你要学会利用艺术而不是玩弄艺术,学会利用女
人而不是玩弄她们。”算命者有意无意地说出了吴羊日后的必经之路。
    透过时光列车的窗口,快乐和忧伤成为快速向后倾倒的树木。那一天,鹿西和
吴羊坐在群艺馆对面的冷饮店,阳光半真半假地洒在残剩的冰淇淋上。人的生长,
经过这种阳光的发酵,构成富于冷漠和幻想的格局。
    夜晚来临,它是一出人人都可以演完的戏。有些过程太慢,以至在记忆里显得
过于苍白。吴羊总是嘲笑鹿西老孟之流,那些认为女人裸体至美无比的人。他想起
他第一次剥女人衣裤时那种奇特的紧张感。
    美院的女模都是在屏风后脱衣服,还会裹条浴巾出来,不会让年轻的画家们看
清她们是如何除去遮羞布的。当他解下那女人的皮带时,他竟然因沙眼病突发而哭
了出来,泪水洒在那紧闭双眼的女人逐渐变长的乳头上。
    她突然张开眼,可能是烟抽多了,她说话声像鸭叫:“吴羊,别对我要求太高,
我可不是处女。”
    吴羊慌忙说:“我也不是童男,被一个号称我干妈的女人夺去了贞操。”他竟
以是童男为耻而扯谎,还编出一个莫须有的色情狂干妈。但接着他却不知往下该干
些什么。
    她的鸭声又起:“那你胆子还没被练大?白长这么有棱有角的。怪诱人的。”
    吴羊说:“那怎样才算胆大?”
    “把你自己也脱光了,以后就大了。看,你的体型和女人一样也有线条哩,这
块肌肉挺有弹性。”她轻声说,并用手指捅他的胸肌。
    后来,他们就在寒风中相拥,像一头公猪一头母猪在冬天的猪圈里那样拼命地
瑟瑟发抖,直到吴羊不再固沙眼而流泪。有时人类脱光后的样子比发情的猪更丑陋。
没有爱意就连猪都不如!吴羊不无感伤地想。
    离开那家冷饮店后,鹿西站在新街口的天桥上,把视线里中山北路的尽头指给
吴羊看。无数人,在夜晚边缘,骑着自行车,比黑色的蚂蚁更渺小、为了克服那种
真实感,吴羊想大声叫喊。听老孟讲,新街口一带,夜里会有一些开价五十块一次
的暗娼游荡。
    吴羊于是大喊:“一百!一百!”鹿西也跟他喊起来。他们以为那些女人会听
懂他们是两个愿意一次出一百的客人。“一百!一百!”这叫声传得很远,即使被
警察听懂了也不犯法。
    然后他们又把破单车骑得飞快,穿越行人越来越少的夜晚。“一百!一百!”
这种合唱令吴羊的双腿开始像手一样发抖。他想起他是如何抓住那个说话像鸭叫的
女人的内裤的,他的手一阵颤动,像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没和那个自称不
是处女的女人干什么,因为他还不会暂时也不想会。他只知道应该除去她的衣服,
让她变成一只难看的麻雀,然后从窗口扑扑飞去。
    “一百!一百!”这个数字很恰当。
    大概已到了夜晚尽头,他俩终于看见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可能是那类卖笑女的
货色。说实话,借助夜色,这两个女人是如此漂亮,以至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以为
好的妓女永远比还要假装一下正经的情人漂亮。丢下自行车,他们追了上去。那两
个女人笑着跑进了一条黑胡同,然后像天使在天空中消失那样彻底消失了。
    吴羊还往胡同里扔石头,石头伴着尖利的响声落在地上。
    鹿西想,她们一定是这座城市最纯洁最害羞的妓女了,不然不会逃跑。吴羊认
为他们喊一百喊少了,要喊两百或三百她们也许就不会跑了。
    鹿西说:“我们一共只有十块钱,亲一口都不够。”
    吴羊说,钱不够可以用别的来弥补。多年后,他才终于明白,拿什么才能替代
冷酷的金钱。鹿西最后认为那两个漂亮女人也许不是妓女,她们不过像他们一样在
夜晚里游荡罢了。这城市此刻还值得游荡。游游荡荡,多好的一种消遣。遗憾的是
她们一定把他们当成了两个鬼喊鬼叫的疯子。也许他们应该再加一句:“我们是又
红又专的大学生!”
    大学生学过数理化,肯定比一般的街头流氓要斯文。
    反正,这些叫声,在记忆深处,比乌鸦叫更刺耳,更深入。声音就是人类身上
的鸡翅膀,会飞但永远不会飞远。

                                   4

    从小,通过看脸谱式的电影,鹿西被告知,坏人长着一张坏脸,好人长着一张
好脸。他曾对着镜子反复端详自己,还真不知道长大后是好人还是坏人。从长相看,
他少年时代的同桌白小龙歪鼻子歪脸,显然会是一个坏人。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
他因为传播手抄黄书,被校长黄瘸子叫到校长室关了一天一夜。
    事后,白小龙对鹿西说:“那场面简直像进了国民党的监狱。黄瘸子逼我把
《少女之心》交出来。鬼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看。他还用拐杖打我,扬言要把我扭
送公安局毒打。我便说出,我亲眼看见他借着抓住校花徐云考试作弊,在单独谈话
时摸她的胸。我也要把这事顺便告诉公安局。他才泄了气。”
    鹿西为白小龙的狡猾暗暗吃惊。他还一直为自己偷偷躲在女厕所的行为而后怕,
要被当场抓住了,这辈子就算完了。他把这事跟白小龙说。
    白小龙对鹿西的胆怯大加嘲笑。他说他甚至躲在漂亮的外语女教师肖老师的床
下一整夜。他和志愿军烈士邱少云一样决没发出一点声音,忍受了无数蚊子和臭虫
的侵袭,偷听了她和她丈夫夜里所有的声响,脸上还沾上了污秽的卫生纸。
    “我两天没吃下饭,他们嗷嗷的叫声和那揉作一团的卫生纸都让我恶心。无休
止地恶心。男人和女人就那样办事?毫无黄书里描绘的那些美感。幸好我没出声,
不然他们发现了我,我敢肯定反倒是他们要羞得去跳楼。”白小龙得意地说。
    “你知道现在外国红灯区兴什么舞?不是脱衣舞了,是性交舞。一边跳一边搞,
蜻蜓点水似的。”白小龙有模有样地继续说。鹿西却为此纳闷了好几日,他想象不
出那舞到底是怎么个跳法,是不是真有?像蜻蜓点水?
    他偷偷地问了好几个人,包括当年的老孟。但没有人说懂。
    白小龙后来成了全中学最有名也最短命的流氓。他在路上拦截比他高半头的纺
织厂女工,企图强奸,被扭送公安局。适逢“严打”,和十几个抢劫犯一起被拉到
老虎山毙了。
    一想起白小龙,想起他一笔一划抄黄书那认真的样子,鹿西会感到腹痛和一种
很冷的悲伤。在时光列车穿越时光隧道时,过多的黑暗像雪花一样会落在你的肩上,
不再融化。“过去是一种纠缠。”吴羊写过这句话。那将来是什么,这点连吴羊也
懒得去多想。
    有一段时间,宿舍熄灯后,当有人敲门,鹿西上铺的兄弟白狼会怪叫:“妓院
客满了!”
    鹿西记得白小龙就打过这种比方。他说过,鹿西将来你会住在个类似妓院的地
方,他还说他的理想就是当一家小小妓院的老板。在那年代,毛主席逝世还没几年,
鹿西只听门口卖冰棍的小子吹过这牛。
    他说他在街上碰到过一个女人,那女人只要他给她买一碗一毛钱的酱油面就跟
他去睡。一共让他睡了三下,直到把他累瘫在地。她差不多是全中国干那事最便宜
的了。卖冰棍的小子把那女人的样子形容得比下凡的天仙还美,长了一个会扭来扭
去的水柳腰和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但鹿西想,再饿的天仙也不会只值两根冰棍。
    老孟曾像生理学老师那样教导鹿西。他所说的内容,也不知是不是全是他的亲
身经历,记下来几乎是一本《少男之心》。老孟方便时喜欢在厕所门上又涂又写。
他这样解释他的行为,他要为中国的大学生补上性知识课,他们缺这课!事实上也
真缺。最后,他干这事上了瘾,发展到半夜溜进女厕所,打着手电筒作业。
    那天半夜,极度兴奋的他把鹿西从梦中叫醒。他说,没想到女厕所里早有这类
东西,只是没有他弄的精彩。
    “谁写的?不像是男的。女人里也有主动要当别人老师的人?中国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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