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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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冷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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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小姐在楼上查出绫子与金扇,祇见上面一张包纸写着:「江西晏阁老长孙晏尧明讳文物,新考知府,政事文章颇为世重,求大笔讚扬。」小姐看了微笑道:「甚么人,自称政事文章!」又听见说楼下立等,便悄悄走到楼窗边往下一窥,祇见那个人头戴方巾,身穿阔服,在楼下斜着眼拐来拐去。再细细看时,却是个眇一目,跛一足之人。心下暗笑道:「这等人,也要妄为。」便回身将绫子与金扇写了,叫侍妾交与老家人,传还晏公子。晏公子打开一看,其中诗意虽看不出,却见写得飞舞有趣,十分欢喜,便再三致谢而去。正是:
  诗文自古记睚保詈稳珂倚χ
  自是登徒多丑态,非关宋玉有微词。
  晏公子得了绫子与诗扇,欣欣然回到寓处展开细看,因是草书看不明白。却喜得有两个门客认得草字,一一念与他听。祇见扇子上写:
  三台高捧日孤明,五马何愁路不平。
  莫诧黄堂新赐绶,西江东阁旧知名。
  又见绫子上写两行碗大的行书道:
  断鳌立极,造天地之平成。
  拨云见天,开古今之聋聩。
  晏公子听门客读完了,满心欢喜道:「扇子上写的『三台东阁』是讚我宰相人家出身;『五马黄堂』,是讚我新考知府。绫子上写的『断鳌拨云』等语,皆讚我才干功业之意。我心中所喜,皆为她道出,真正是个才女。」门客见晏公子欢喜,也就交口称讚。晏公子见门客称扬,愈加欢喜。遂叫人将绫子裱成一幅画儿,珍重收藏,逢人夸奖。
  过了月余,命下选了松江知府。亲友来贺,晏文物治酒款待。饮到半酣,晏文物忍耐不定,因取出二物,展与众客观看。众客看了,有讚诗好的,有讚文好的,有讚字好的,有讚做得晏文物好的,大家争夸竞奖不了。内中祇有一个词客,姓宋名信,号子成,也知做两首歪诗,专在缙绅门下走动。这日也在贺客数内。看见众人称讚不绝,他祇是微微而笑。晏文物看见他笑得有因,问道:「子成兄这等笑,莫非此诗文有甚不好吗?」宋信道:「有甚不好!」晏文物道:「既没不好,兄何故含笑,想是有甚破绽处么?」宋信道:「破绽实无,祇是老先生不该如此珍重他。」晏文物道:「她十分称讚我,教我怎不珍重?」宋信道:「老先生怎见得她十分称讚?」晏文物道:「她说『三台东阁』,岂不是称我相府出身;他说『五马黄堂』,岂不是讚我新选知府;『造天地开古今』岂不讚我功业之盛。」宋信笑道:「这个是了。且请问老先生,她扇上说『日孤明,路不平』,却是讚老先生那些儿好处?她画上说『断鳌拨云、平成、聋聩』却是讚老先生甚么功业?请细细思之。」
  晏文物听了,哑口无言。想了一回道:「实是不知,乞子成兄见教。」宋信复笑道:「老先生何等高明,怎这些儿就看不出来?他说『日孤明』是讥老先生之目;『路不平』是讥老先生之足。『断鳌拨云』犹此意也。」晏文物听了,羞得满面通红,勃然大怒道:「是了,是了,我被小丫头耍了。」因将绫画并扇子都扯得粉粉碎。众客劝道:「不信小小女子有这等心思。」宋信也劝道:「老先生如此动怒,倒是我学生多口了。」晏文物道:「若不是兄提破,我将绫画挂在中堂,金扇终日持用,岂不被人耻笑!」宋信道:「若是个大男子,便好与她理论。一点点小女儿,偶为皇上宠爱,有甚真才,睬她则甚。」晏文物道:「她小则小,用心真实可恶。她倚着相府人家,故敢如此放肆。我难道不是相府人家,怎肯受她讥诮,定要处治她一番,纔泄我之恨。」众客再三解劝不听,遂俱散去。
  晏文物为此踌躇了一夜。欲要隐忍心下却又不甘;欲要奈何她,却又没法。因有一个至亲姓窦,名国一,是个进士知县,新行取考,选了工科给事中,与他是姑表弟兄,时常往来。心下想道:「除非与他商议,或有良策。」
  到次日绝早,就来见窦国一,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要他设个法儿处她。窦国一道:「我一向闻得小才女之名,哪有个十岁女子便能作诗作文如此。此不过是山老要卖弄女儿,代作这许多圈套。圣上一时不察偶为所愚,过加宠爱。山老遂以假为真,祇管放肆起来。」晏文物道:「若果是小女子所为,情还可恕。倘出山老代作,他以活宰相戏弄我死宰相之子,则尤为可恨。祇是我一个知府,怎能够奈何他宰相,须得老表兄为我作主。」窦国一道:「这不难,待我明日参他一本,包管叫他露出丑来。」晏文物道:「得能如此,小弟不但终身感戴不尽,且愿以千金为酬。」窦国一笑道:「至亲怎说此话。」过了数日,窦国一果然上了一疏。
  此时天子精明勤於政事,凡有本章,俱经御览。这一日,忽见一本上写着: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奏,为大臣假以才色献媚,有伤国体事:窃闻朝廷重才,固应有体,是以五臣称於虞廷,八士显於周代。汉设三老於桥门,唐集群英於白虎,此皆淹博鸿儒高才学士。未闻以十龄乳儿臭小娃,冒充才子,滥叨圣眷,假敕造楼,哄动京师,讥刺朝士,有伤国体,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者也。山黛本黄阁娇生,年未出幼,纵然聪慧,无师无友,不过识字涂鸦,眩闺阁之名而已。怎敢假作白燕之诗,上惑圣主之聪,下乱廷臣之听,妄邀圣恩,叨窃才女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楼之号,此其过分为何如?若借此为择婿声价,犹之可也;乃敢卖诗卖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驾出翰苑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呓语,讥笑绅士。夫绅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则辱朝廷矣。山黛幼女无知,固不足责。山显仁台阁大臣,忍而以假乱真,有伤国体如此,不知是何肺肠!臣蒙恩拔置谏垣,目击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圣明,追回御书,拆毁建楼,着该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则狐媚现形,而朝绅吐气矣。谨此奏闻。」
  天子览毕,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为虚名,说朕为之鼓惑,朕岂为人鼓惑者哉!此腐儒坐井观天之见也。」因御批道:「窦国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朕命司礼监纠察。如汝胜山黛,朕当追回御书究罪;若山黛胜汝,则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窦国一见了,着慌道:「别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来了。我虽说是个进士,祇晓得做两篇时文。至於诗文一道,实未留意。若去与她面较胜了她,她一个小女子,有甚陞赏;倘一时做不出输与她,则谏官妄言之罪,倒祇有限,岂不被人笑死。」因请了晏文物与许多门客,再四商量。此时宋信亦在其中,因说道:「十岁女子善作诗文,定是代笔传递。若奉旨面较,着侍妾近身看紧,自然出丑。即使涂抹得来,以窦老先生科甲之才,岂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窦老先生恐怕亵体,不愿去,何不另荐几个有名才学之士去较试,岂不万全!」窦国一听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为特荐贤才较试,以穷真伪,以正国体事:臣前疏曾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以假才乱真,蒙御批着臣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以定罪。遵旨即当往较。但臣一行作吏,日亲簿书,雕虫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伤国体。今特荐尚宝司少卿周公梦、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伟笔,可与山黛考较文章;礼部主事卜其通、山人宋信,古风、近体,颇擅三百之长,可与山黛考较诗歌;行人穆礼,声律精通,可与山黛考较填词;中书颜贵,真草兼工,可与山黛考较书法。伏乞陛下钦敕六臣,前往考较,则真伪自明,虚实立见。如六臣不胜,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黛技穷,亦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则朝士幸甚,国体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却转荐别人。若不准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因批旨道:「准奏。即着周公梦、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礼、颜贵,前往玉尺楼与山黛考较诗文。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山显仁府中来。山显仁着惊道:「窦国一为何参我?」因着的当家人去细细打听,方知为晏文物诗文讥诮之故。因与女儿山黛说知前事道:「大凡来求诗文的,皆是重你才名,祇该好好应酬他才是,为何却作微词讥诮,致生祸端。」山黛道:「前日,这晏知府送绫扇来时,因孩儿在内看母亲,侍妾收在橱中失记交付孩儿,未曾写得。他来取时,见一时没有,着了急,就在府前发话,又跟到玉尺楼踱来踱去,甚无忌惮。孩儿因窥他眇一目,跛一足,一时高兴讥诮了几句,不期被他看破,有此是非实是孩儿之罪。」
  山显仁道:「这也罢了,祇是有旨着周公梦等六人来与你考较诗文,他们俱是一时矫矫有名之人。倘你考他不过,不但将前面才名废了,恐圣上疑你《白燕》等诗俱是假的,一时谴怒,岂不可虑。」山黛笑道:「爹爹请放心。不是孩儿夸口,就是天下真正才人,孩儿也不多让,莫说这几个迂腐儒绅,何足挂於齿牙。他们来时包管讨一场没趣。」山显仁听了大喜道:「孩儿若果能胜他,窦国一这廝我决要处他一个尽情,纔出我恶气。」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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