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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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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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她爸爸妈妈一走,就哭个没完!”王金花老人说,“就哭过那一次,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她哭过。每天,叫她起床,她就起床;叫她吃饭,她就吃饭;叫她换衣服,她就换衣服;叫她上学,她就上学。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机器人。不让她做事,她就发呆。就是不说话,和我们一句话都不说。”
  孙老人提到:有一次吃饭,梁妮打碎了一只碗,人就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了,钉子一样,推都推不走。外婆唠叨她那么不小心,她没有任何表情。老人把碎了的碗捡起来,让她再盛一碗饭,她照旧拿碗,盛饭,放到桌上,然后又呆在那里。老人又让她吃饭,她失神老半天,才坐下来一点点地把饭吃完。
  我们问:“和她爸爸妈妈说话吗?”
  两位老人表示:不说话!
  梁妮的父亲只在春节回过家,母亲倒是经常回来,因为梁妮经常受伤,一受伤母亲就慌忙跑回来看她。但是,不像平常家的孩子一样和父母亲近,也不像平常的留守儿童一样见到父母惊喜,她也不和父母说一句话。父母来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给她带礼物,提不起她的精神,抱着搂着,她也没反应,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父母走的时候,她也不出门送,跑到床底下躲藏半天。等外公外婆叫她出来,一切还是老样子。
  王金花老人说:“我怀疑丫头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们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两个老人顿时沉默了,良久,王金花老人说:“都是她自己割的。起初我们不知道,还是她的老师告诉我们的。”
  后来,我们见到梁妮的老师吴子牛。
  吴老师反应,梁妮在学校,基本上不和任何人来往。上课的时候她会准时到,下课时,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呆,放学背着书包回家,没见她和别的孩子一切玩过。但是,她从不违反纪律。但是,也就是不说话。
  梁妮刚进班不久,有一次,他让梁妮起来读课文。结果,她站起来,半天不出声。全班的孩子看着她乱作一团,吴老师也很纳闷,细心劝解她“文章很容易读,不用害怕。”可是,直到快下课,她也没念出一个字。
  下课后,他把梁妮叫到办公室,面对着面,问她为什么不读课文。她不回答。吴老师说要见她家长,她立刻跑掉了。
  她的“小哑巴”的绰号从那时开始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越传越广,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村里的孩子远远看到她就喊:“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不会说话,真可怜。”别人这样喊,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开。
  吴老师告诉我们,她经常撕书,撕作业本。每次她的书和作业本交上去,都会少几页,书和作业本被她撕得只剩一半了。放学后常常能见到她的桌子里,放着一堆碎纸片,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小鬼、男人、女人、孩子、石头、树、河流等等,画得不像,残缺不全。但往往写着一些歪歪斜斜的钢笔字。
  后来,吴老师无意中在她的书本里看到一叠练习纸。纸上都是梁妮笨拙的钢笔字。那是她写的日记和一些给爸爸妈妈写的信。
  在我们的请求下,吴老师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给我们看了那些笔迹。
  “爸爸妈妈;(她甚至不懂得用冒号)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小鬼了,小鬼很下(吓)人,我叫你们,可是看不见你们。爸爸妈妈,我好害怕。”
  “爸爸妈妈;
  你们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我了,我好想你们。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我的爸爸’(引号系书作者所加),我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妮子。”
  “我的手又(烫)伤了,妈妈立刻就着机(急)地赶回来了,我很高兴,但是,看见妈妈,我说不出话,就是说不出,其实我很想妈妈。”
  “爸爸妈妈;
  昨天我梦到奶奶了,奶奶死了。奶奶为什么会死呢?奶奶活着,你们很疼我,奶奶死了,你们就不要我了。我想奶奶,也想你们。”
  “我想,如果我的手受伤了,妈妈可能会回家,因为上次我的手(烫)伤,妈妈就回来了,还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我要经常伤我……”
  我们轻轻地抚平这些信纸。这些有着错别字的不规范的信是热的,比眼泪还热!我们可以抚平这些皱巴巴的纸片,可又怎么能够抚平梁妮那颗受伤的心?
  梁妮写了信,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寄信,更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地址,她只能把信天天藏着!
  她用刀片划破了手臂,等着妈妈回来,妈妈果然回来了。妈妈前后回来了五次。但是,此后再受伤,妈妈就没有回来。这就是“狼来了”的效应。是否,当梁妮真的伤得很重,她的妈妈还不回来吗?可是,纵使回来,也就是那么几个小时,最多一二天时间,这对于长期渴望与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梁妮来说,又来弥补多少呢?
  而王金花老人告诉我,小梁妮半夜里经常会抓她的胸口,狠狠地抓。那样的时候,她开灯总会看见小梁妮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她在做噩梦!
  后来,我们走出他们家,王金花老人从门里追出老远,认真地说:“我想起来,她说过话!夜里经常能听见她说梦话!”
  王金花老人着急想证明的或者是:我的外孙女不是哑巴。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们早已知道,不光是她的老师可以证明,陪同我们的村干部也可以证明。
  在当天的调查手记里,有个调查成员写下这段话让我们感慨良多――
  “我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人!虽然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但是她陪我走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母亲’这个词在我心里是私密的、温暖的!至今我仍旧常常能梦见她坐在故乡的老槐树下为我缝补衣服的场面。直到现在,母亲都是我的旋转的情感赖以成为一个整体的中心,都是我精神里仰望的最高点,我想以后也是。我不曾想过,没有中心,人如何旋转;没有高点,人如何仰望。而当旋转与仰望时,那个点却抓不住,那又是怎样的致命。而在今天,我就看到了这种不幸!”
  的确。梁妮就是这样的不幸。她其实并不哑,只是她把所有的情感和话语封闭在身体里的一个角落。那些情感和话语在一起板结,形成坚硬的固体,塞住喉咙。她太想说,有太多的要说,想尽快地说,于是她就说不出来。一个孩子承受不了一句“好想爸爸妈妈”的重量,她却承受得更多、太多、真多。面对父母的离去,梁妮始终把情感封锁在洞穴里,直至发酵、中毒!而有些孩子,则会到外面的世界里找庇护,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虚拟的,像接下来的思娘一样。这难道仅仅是留守儿童的一个孤证吗?
  在虚拟的世界里晃荡
  时晓萱或者并不寂寞,她有很多朋友;
  时晓萱其实很寂寞,因为她有太多朋友。
  因为有朋友,并不意味着可以倾诉。就像梁妮有嘴巴却未必能够“说话”一样。与其说这是一种矛盾,不如说这是一种悲哀。
  “有时候,她一天可以收到三、四封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她的精力全部用到写信上了,成绩现在却是一塌糊涂。”
  时晓萱的班主任叶冬梅有些无奈地对我们说。
  我们在涟源市荷塘镇中学见到时晓萱。时晓萱14岁,一个正在上初二的小姑娘,婷婷玉立,眉清目秀,打扮得很漂亮。
  见到她时,她正在拆一个精致的红色信封,信封上写着“想你的魔幻少侠”,信封里的信用彩色纸张写成的,散发浓浓的香气。看着信她甜甜地笑了。
  时晓萱的家原来在邻近的镇子街上,她从小在那里长大,家里原来开商店,生活条件还可以,父母对她也疼爱倍加,而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到11岁,邻里都说她懂事、心细、聪明、漂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时晓萱11岁那年,她父母的商店出现危机,不得不关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夫妻两个均到娄底市打工去了。时晓萱也回到农村老家,跟爷爷奶奶住。那一年她刚刚上小学五年级。
  在村子里,时晓萱的爷爷告诉我们:“宣宣很听话,学习成绩很好,五年级还拿了‘三好学生’。但就在那个时候,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们问老人:“知道为什么吗?”
  老人说:“我问她,她也不说。我晓得她是想念她的爸爸妈妈。”
  那是五年级的时晓萱,爷爷奶奶到现在都不知道现在的萱萱成了什么样子。叶老师告诉我:“初一的时候,成绩还很好,就是情绪常常很低落,不太爱和别人交往,和她爷爷说的差不多。可是,到了初二,不知中了什么邪,整个人一下子全变了。都是网络和笔友惹的祸。”
  据和时晓萱玩的较好的同学倩倩说,时晓萱大概是一年前开始上网的,这个“魔幻少侠”就是那时候结识的,好像是涟源市人。
  倩倩对我们说:“那个时候,她几乎不和别人交往,只和我们寝室几个女生熟悉。”那是周六,在寝室里,倩倩看到时晓萱又一个人待在屋里发呆。倩倩就拉她到镇上的“星星网吧”开了两台电脑。老板给了他们两个QQ号码,一开始,时晓萱不知道怎么使用,觉得很无聊。在倩倩的帮助下,她起了个网名:思娘。这个网名用意一目了然,就是“思念妈妈”。接着就号码里胡乱地加了第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魔幻少侠”。
  刚刚加“魔幻少侠”的时候,时晓萱不怎么和他说话,但是“魔幻少侠”却噼里啪啦地不停发信息,时晓萱生涩地敲击着键盘,每次只回两三个字,那也要花上近一分钟,字数太多她就要倩倩帮她回。她对倩倩说:“这个东西太没意思!打个字还要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渐渐地,她打字熟练了些,倩倩就没再管她。倩倩说本来那天她们只打算上一个小时的,谁知道,一个小时后叫时晓萱走,时晓萱竟然不愿意走了!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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