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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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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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徐立群走进屋子,罗云对侄女说:“丫头,你出去玩吧,我和你妈有话说。”
    罗小梅不情愿地迈出门槛,徐立群面色苍白,一时间,罗小梅怜悯起母亲了。
她也许不该撒谎骗她,她对母亲的愤恨还远不及她想象中的程度。
    罗小梅没有走开,她想不出姑姑会把妈妈怎么样。她的心咚咚跳。黑云从南边
移来,专政路又要下雨了。她想起去年专政路一个奇怪的雨天,路北大雨瓢泼,路
南却连一个雨点也没落。屋里的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
么,但她们确实在争吵。
    罗小梅害怕地想,她们打起来了。她想进屋去看看,可又不敢。
    后来,屋子里传出一声惨叫,然后,徐立群走了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和进屋时
判若两人,挡车工晃着丰满的屁股说:“想欺负我,没门儿。”
    罗小梅走进姑姑的房间,只见罗云紧咬牙关,抱着自己的伤腿,额头滚下豆大
的汗珠,“泼妇,你妈是个泼妇。”罗云涕泪横流。不用说,在方才的较量中,徐
立群胜了。她的方法很简单,照着罗云的伤腿狠狠地捶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罗云
彻底失了锐气,她和徐立群的关系从此翻了个个儿。

    腊喳雀提前一个月飞进了镇子,这是种尖喙的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灰雀。它们
落在白榆树上,躲避着顽劣的孩子的弹弓和麻皮套索,伺机啄食花盘仍然黄艳的向
日葵。三通河的水溢出了河道,镇政府讯期防洪的通知贴在镇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白榆树枝叶繁茂,专政路的空间狭窄了许多,女人们吓唬孩子不要去大河洗澡的叱
骂,听起来蛮像闻了一口牛倒嚼的呼吸。夏天来了。
    夏天来了,罗小梅的爱情还没有来临。她所在的制瓦厂在镇子边上,每天面对
的石灰浆和铁制的瓦模让人引不起一点浪漫的想象。灰色的工作服,落了灰的帽子,
上了锈的铁架,女工和男工的区别只是她们的嘴上多捂了一只憋气的口罩。制瓦厂
的工作是体力活,罗小梅最羡慕的是厂里的会计,厂里的青年人只有他一个人干着
清闲体面的工作。会计是一个拄拐的残疾人,戴一副自边的近视镜,白净的脸上皱
纹很深。春天有段时间,小伙子似乎对罗小梅很感兴趣。统计工作量时总是有意地
给罗小梅多报一些,献一点小殷勤。有一次罗小梅去办公室找水喝,只有会计一个
人在屋,他竟紧张得碰倒了拐杖。又有一次,到了开饭的时间,罗小梅找不到自己
的饭盒了。她纳闷的时候,小会计红着脸说:“我给你捎回来了。”罗小梅想也没
想就说:“你这个人真是的,越忙越添乱。”她一转身走到树荫里去了,撇下小会
计一个人站在太阳地发呆。半个月以后,小会计给大家每人发了几颗水果糖,他结
婚了,娶了一个想进城的农村姑娘。这时,罗小梅才注意小会计的表情。晚上她躺
在床上,略有些烦躁。她不烦别的,烦的是第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还是个残疾。她
想起了除夕晚上她动过的荤油瓶子,那个瓶子第二天一早就被妹妹罗小花碰到地上
打碎了。
    和罗小梅正相反,十七岁的中学生罗小花长得十分清秀。晚上,躺在姐姐身边
的罗小花睡热了蹬开被,伸出白皙圆润的双腿,罗小梅就着灯光看着自己瘦得能看
见青色血管的胳膊常常自惭形秽。罗小花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她不愿意洗脚,她
的袜子总是散发着热烘烘的异味,但这并不妨碍男孩子们喜欢她。爱情是一个奇妙
的东西,如果爱情落到了姑娘们洗不洗脚的实处,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罗小花所在的一中是所普通中学,学校再提高教学质量也不会有几个学生能升
学。学校的秩序混乱,谈恋爱成风。罗小花同班的一个男孩子就因暗恋她几乎自杀。
他喝醉了酒,挥拳头砸碎了教室的玻璃,玻璃碴扎进了手腕,据说在医院里他喊叫
罗小花的名字,大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罗小花对她身边的男孩不感兴趣,她
迷上了电视,迷上了美国西部片里硬汉型的影视明星,她更喜欢摹仿那些衣着随便
粗犷豪放的男主角。
    专政路的居民首次看见电视是一九七六年。一九七六年是个灾年,九月份数日
阴雨,人们踩着泥水一批批走进镇政府院子里的灵堂,从电视里观看遥远的北京举
行的吊唁仪式。伟人毛泽东主席身盖党旗,躺在鲜花翠柏之中,沉重的哀乐和黑色
人群的哭声给人们的心灵留下了创伤的印迹。同时,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黑白
电视也给专政路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前人们只知道电影。据说一台电视机需要八百
元钱,这令人们咂舌,八百元人民币在当年是一个天文数字。灵堂拆除后,那台借
来的电视机被送走了,却留下了希望。许多人都想:“什么时候能有一台电视机呢!”
    一九八二年,陆朝臣拥有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当时,专政路的电视机
还不超过五台。如今专政路大多数人家都有了彩电,今天的孩子们无法想象一个人
会因为有台电视机而改变了生活处境这样的事。对于当年的陆朝臣就是这样。
    一九八二年冬天的某一个傍晚,陆朝臣站在自家的门口殷勤地招呼过往的孩子
们:“来看电视吧!”他说,“节目好极了。”
    他的声音不时被街拐角处爆苞米花的声音打断。爆苞米花的汉子生意不错,他
身边摇风轮的女儿差不多要算个美人,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俊秀,又结结实实。
她吸引了小伙子的注意力,他们先拿苞米来爆,然后就借故和她搭讪。父亲只顾忙
碌,对小伙子们的殷勤他并不讨厌,倒颇有几分自得。小伙子们也知道这汉子不是
个省油的灯,他瞄着他们呢!他们稍有一点出格的事,他都会立即作出反应。
    陆朝臣看出了门道,他有了主意。径直走去街口,“兄弟,”他招呼准备熄火
收摊的汉子说,“这么晚还不歇着?”
    “啊!“汉子直起腰,陆朝臣和善的脸博得了他的好感。“这就收摊了,老哥,
这附近有旅店吗?”
    “镇子里就一家国营旅社,在新华书店对过,你们往前走五百米就看见了。”
    “住一宿多少钱?挺贵吧?”
    陆朝臣知道汉子会这么问,他回答说:“贵倒不贵,一宿六块钱吧!”他观察
汉子的表情,果然面露难色。
    “这样吧,”陆朝臣慷慨地说:“我姓陆,就住附近,你们要没地方落脚,就
去我家住吧。”
    汉子露出了笑脸,假意推辞说:“那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晚上你们还可以看看电视,今晚的节目
好着呢!”
    “妮子,咱给你陆伯爆一锅,然后收摊。”姑娘爽快地应了一声。
    陆朝臣看看既想找机会搭汕,又没胆量的几个半大小子,他招呼说:“帮个忙,
把这些粮食先搬到我家去,一会儿就在我那儿看电视。”
    陆朝臣借爆苞米花的小姑娘博得了几个小伙子的好感。他们略一迟疑便同意了。
再说陆朝臣在他们父辈的印象中的可怕历史,早成了他们想探究的传奇,他们没和
他接触的原因一半是因为总还有那么一点恐惧,另一半便是习惯了,他们已经习惯
了陆朝臣的豆芽筐摆在市场的一角,习惯了他有点怯懦又有点讨好的笑容,他就那
样拎着秤杆,笑眯眯地说几句不得不答的极简短的话,要不他就一言不发,坐在筐
后面看报纸,他订了好几份报。陆朝臣回到镇子里快到十年了,一直做着豆芽生意。
他去附近的农村用便宜价格买来黄豆和绿豆,放在一个囤子里让它们生芽,然后,
捞到柳条筐里到市场上出卖。就是这件不起眼的生意,却让他成了最早能买得起电
视的人了。
    几个年轻人在陆朝臣的两间草屋里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欢迎,他们过年一样地像
模像样地喝茶水,嚼着姑娘爆的苞米花。边看电视边打趣对方以赢得姑娘的注意。
后来他们打起了扑克,说好了谁输了谁买苹果。正当输家急得冒汗的时候,陆朝臣
已经拎了一网兜梨回来了。
    小伙子们扔下牌,不过意地说:“老陆,你看老陆,真是的了!”
    小伙子们想,这个老陆原来是个活络人。在自己家里,父母、亲戚,没一个把
他们当大人看,说他们吃闲饭,待业又不是我们的错。老陆就不,看得起咱们呢!
    “以后咱就把这当成点吧,常来聚聚,你说行吗,老陆?”
    “行,行,你们要不嫌弃,我给你们每人配把钥匙,我不在家你们也可以来。”
    第二天一早,爆苞米花的父女俩离开了镇子。他们前脚走,紧跟着就有人来了,
是昨天晚上小伙子中的一个,擦着熬红了的眼睛,揩去眼屎。远远地就喊:“老陆,
我帮你装豆芽吧!”
    陆朝臣的两间草屋一度成了专政路最热闹的场所,待人和气,出手大方的陆朝
臣赢得了更多人的好感,甚至有人来给他提亲了,陆朝臣总是笑着摇头,临走时还
不忘给人家装一方便袋上好的绿豆芽。
    陆家的热闹终于过了头,腊月十四,陆朝臣的锅台被挤着看电视的孩子踩塌了。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飞起一只二踢脚,头响响在放的人手里,二响没听见,落在
房顶上变成了火苗。好容易灭了火,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子打了起来,碰碎了窗
玻璃。
    随着镇中心百货商店的电视机销售量的增加,陆朝臣的屋子人也开始少了,常
来的还是那些待业青年,来了也不看电视,更多的时间是赌扑克牌。有一天,他们
中的一个半夜出去解手,顺便抱回只母鸡。这个头一开,便不可收了,小伙子们常
常半夜骑上车子走出镇子,回来时带回偷来的鸡、兔子,香香地炖上,喝着老陆买
来的酒。
    老陆还是那么谦和,和他们一起吃喝,喝着喝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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