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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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4月-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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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入眠。农民缺少牲畜,可是,根据《牧场法》,主有权让农民毁掉价值低的牧场。他想把村庄容易着火的草房改成砖房,无奈,农民连纽扣都买不起。又哪里有钱购置砖瓦呢?每当歌德与登门拜访的手工艺人聊天,听到种种难处的诉说,都会表现出一种爱莫能助的歉疚。
  他越来越感到工作艰难,感到人单势薄,力不从心。对公国的变革逐渐地丧失了热情以至信心。也就是这个时节,来自宫廷的恶意中伤如蜂蝗骤至,说“歌德为了一己的名位不惜牺牲公国的利益”,“歌德迹近胡闹的种种作为,有损于宫廷与公爵的尊严”。终于,他感到疲惫了,告饶了,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乱线缠住了的小鸟”,插翅难飞;“箍在身上的铠甲变得越来越紧”。从政的热劲儿骤然冷却下来。
  他说:“我觉得自己下流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坐在国务会议厅的软沙发上,听着那帮大员们无尽无休地进行讨论,接着又多次地回到那个可以一下子就轻易解决的问题上。我真觉得,大厅里的黑色墙壁、房梁和天花板,马上就要倒下来把我压死。”晚年,他对秘书爱克曼说:“我在魏玛宫廷生活十年中,几乎没有什么创作,于是在绝望中跑到了意大利。”宫廷奢糜而烦杂的政务活动,日复一日地销蚀着他的诗性与才华。
  依旧还是众人簇拥,依旧还是官威赫赫,可爰,他却日益觉得孤独与萧索。他在上流社舍的事务中陷得越深,就越想尽快摆脱那种种恼人的纷扰。一七七七年冬天,他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带上旅行袋,独自骑马来到哈尔茨山。在缄默无言的大自然的怀抱,歌德焦灼躁动的心灵暂时安静下来,沐浴着山林里的清风,开始对从政生涯进行反思:“几年来,我可说是倾尽了全力,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呢?我为改革政治甚至不惜放弃了钟爱的文学,但顽固的封建势力却未受到丝毫的触动。现在,我空有一时健壮的翅膀,却已经不会在空中飞翔。无望的宫廷生活和无休止的事务榨干了我心中的诗情,只有重新置身于自然的怀抱,才能还我诗人歌喉。”
  他担心那营营扰扰的俗务会把他的精力、灵感、激情、想象力全部耗尽,因而经常处于狂乱的矛盾之中,他的精神状态完全像浮士德那样,时而振奋,时而忧郁,时而感到满足,时而又要发狂。两年后,他悄悄地去了一次瑞士。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只要我看到可供描写、可以入画的风景。立刻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我感到,两只脚的指尖在颤抖,像是拼命要去亲吻大地,而我的手指头也在一阵阵地抽搐。”“这时候,我会抚摸着一片平淡无奇的树叶,它对我说来无比宝贵,因为它使我回想起我的作品给我带来的幸福时刻。”他写信给情人施泰因夫人说:若是能从各种政治势力的斗争中摆脱出来,专心从事心爱的诗歌创作,该有多好啊!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动机,在过完三十一岁生日的一个星期后,他首次进入伊尔美瑙西南部林区,穿过茂密的枞树林,登上了峰顶基尔克汉,投宿在圆形山顶上的猎人小木楼里,整整住了八天。每天,他都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凝神静睇那远山岚影,看着白云在天际飞去飞来,听秋风掠过林梢,发出飒飒的喧响。突然,有一天晚上,星月皎洁,万籁无声,他似有所悟地随口吟诵了几句诗:“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稍待/你也安息。”然后,他回到木屋里,随手书写在二层楼南窗左侧的板壁上,题目是《漫游者的夜歌》。
  诗句从横亘于西方天际的高远的群峰落笔,然后逐渐拉近,层层下移。最后从林梢滑到诗人的脚下,由物及人,由外至内。此时的物我恰恰形成鲜明的对照:四围静寂,诗人却是思潮澎湃。那么,他在思索什么呢?末尾那句诗透露了个中消息。
  《夜歌》令人联想到中国唐代大诗人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垂钓者虽然并非诗人自己,但从他的身上反映出长期贬谪的诗人的孤冷、悲凉的心境。同样,此刻的歌德,作为一个狂飙时代的激情诗人,整天委身于极端琐屑的事务,而且受到宫廷保守势力的层层包围,使他欲进不能,欲罢又不甘心,从而陷入矛盾的旋涡。“稍待,你也安息”,正好映现出这种心境。它是一种断念,一种割舍,一种新的意志的胎息。
  他曾给一位朋友写信说:“人有许多皮要脱去,直到他能把握住自己和世界上的事物时为止。确实地告诉你说,我在不住的断念里生活着。这却是一个更高的力的意志。”这里道出了歌德生命哲学中一个核心思想。断念,绝非简单的自我限制。而是对高于自我的意志——“更高的力的意志”的服从,或者说,对不可探究的事物的敬畏。在歌德看来,人的能力固然是一天天地扩大,宇宙间却总还存留着大量人力所不能及的事物,人们应该敬畏这些“神秘”,承认这些无奈。一个创造力过于旺盛、成就过于丰厚的人,所遇到的现实环境往往是啬吝的、贫瘠的。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英杰之士在这里陷于绝境。歌德却以其苦涩的智慧和稀有的自制力,度过许多濒于毁灭的险境,完成他光华四射的一生。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一八一三年八月二十九日,歌德刚刚过了他的六十四岁生日,第二天便来到伊尔美瑙林区,再次登上基尔克汉山顶的小木屋,看过了三十年前留下的诗句,并重新用炭笔描了描,使模糊的笔迹凸现出来。 。 T# U( P6 j: Q。 u
  了解歌德经历、读过他早期作品的人,都知道他原是无所顾忌、放浪不羁的,作为“狂飙突进”的青年诗人,激情喷涌,异想天开。及至出任魏玛公国要职,就觉得在诗歌、小说等文艺领域之外,还有更加宏伟、更具理想境界的事业在等待着他去担承,大有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和“舍我其谁”的豪情胜慨。但是。铁一般无情的现实使他那接近沸腾的头脑渐渐趋于冷静,趋于清醒。而荷兰著名哲学家、西方重要的理性主义者斯宾诺莎的著作,对于他更“无异于一服镇静剂”。
  多年之后,他回忆说,斯宾诺莎“调和一切的宁静的意境”,“理性控制炽情”的教诲,对于“我的兴奋激昂的努力”,“对于我的整个思想竟有那么大的作用”。他的朋友爱克曼也说过。在歌德看来,斯宾诺莎的观点恰恰符合他青年时代的需要,他从中找到了自我,找到了一种更高的思想境界。这一切,其实就是歌德所说的“断念”在生活中的意义。
  “我们身体的以及社交的生活、风俗、习惯、智慧、哲学、宗教,甚至一些偶然的事体,一切都向我们呼唤,我们应该断念”。歌德认为,“人不可能成为上帝 ”,越是具备理想性格的人,就越要历练人生,克制欲望。情感有多丰富,欲望有多炽烈,自制力就需要有多强,二者相辅相成,形成一种稳定发展的张力。“若是任性下去,恐怕要粉碎了一切。”在艺术方面也是如此。“限制着自己,使自己就局限在一两个方面,挚爱着它们,依恋着它们,从不同角度揣摩着它们,和它们融成一体——我们就是这样出脱成一个个诗人、艺术家的。”
  掌握了这些,我们对于浮士德在《书斋》一幕中的痛切呼喊,就有了更深切的理解:“你应该割舍,应该割舍!/这是永久的歌声/在人人的耳边作响。/它在我们整整一生/时时都向我们嘶唱。”这种“歌声”是一种永恒的召唤,每到关键时刻,特别是当情感与理智发生碰撞的时节。它就会骤然响起,像警钟、号角一样,化解着种种矛盾。以理智驾驭情感,这种意向贯穿在他的一系列重要作品之中。且看他的三部小说;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夏绿蒂之所以顺利闯过情感的旋涡,正是理智作用的结果;而维特之所以自杀,则因情感冲毁了理智的堤坝。《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的主人公威廉,开始时一任情感的潮水放纵奔流,干了许多蠢事,结果遭到失败,待到他接受了以往教训,终于获得成功;而陷入情感泥淖中不能自拔的迷娘,最后自食其果。《亲和力》中同样体现了作者明显的价值倾向:主理者得以存活;滥情者遭致覆灭。说到断念,人们都会记起在歌德成长的关键时期,对他影响至深、有“精神教母”之称的施泰因夫人。歌德一到魏玛,很快就结识了这位不平凡的女性。当时她已三十三岁,并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作为宫廷命妇,正处于心智发达、阅历丰富的成熟季节。而歌德只有二十六岁,意气风发,激情澎湃,拥有冲天的抱负和用不完的劲儿。两人相互欣赏,歌德为施泰因夫人的过人才智、超群魅力、高雅而冷艳的气质所吸引;反过来,这位一直郁郁寡欢的女性的生命力,也被歌德的翩翩风度和炽烈的“情感炸弹”、“ 吉词野火”激活了,从而双双坠入了爱河。早在法兰克福时,歌德就曾仰慕芳名,欣赏过她的侧面剪影,而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那种温柔而周到的关怀、体贴,充盈着足够的理解与宽容,更是一般少女所不具备的。在爱情的滋润下,歌德这一阶段的抒情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时,他曾为施泰因夫人写了许多优美动人的情诗,《对月》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首,下面是诗的前三节:“你又把幽谷密林/注满了雾光,/你又把我的心灵/再一次解放。/你用慰藉的光/照我的国邸,/就像知友的眼光/怜我的遭际。/哀乐年华的余响/在心头萦绕,/我在优喜中彷徨,/深感到寂寥。”诗人运用高超的艺术技巧和行云流水般的清丽语言。把对情人的钟情和对大自然的挚爱融合到一起,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
  作为一个青年男子,他渴望着尽快地占有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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