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之旅 作者:张胜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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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之旅 作者:张胜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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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中央,为保卫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我们坚决洒尽最后一滴血!”
    历史记住了这一天——中国首批红卫兵揭竿而起的日子。

                                   三

    井冈山啊,这是你吗——
    往日幽谷般的博大、深沉去了哪里?
    往日翠竹般的清丽、文静去了哪里?
    往日云烟般的恬淡、悠远去了哪里?
    你变得浮华,好似人世间一座最宏大、香火最鼎盛的庙宇;
    你变得自卑,好似一朵环绕观世音足下的千叶莲花;
    你开始喧嚣了,正如那高音喇叭连篇累胶地涌出两报一刊社论;
    你开始迷乱了,正如一个瘦骨嶙峋、摔了碗碟、又砸锅灶的中国,却在说“世
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博物馆,中厅的毛主席雕像前,一支接一支长征队在这里站好。
    顾不得放下行李,落实住处,更顾不得拂去尘灰,弄盆热水来揩把脸,泡泡脚。
十有八九,红卫兵们登上井冈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这里高声齐诵《毛主席语录再
版前言》:
    “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
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
新的历史阶段……”
    以巍巍五百里井冈作回音壁,那一字一句真不像是背出来的,而像是从自己的
血管里涌出来的。此时,嘶哑了的嗓子会嘹亮起来,瘫软的身姿会抖擞起来,昏暗
的心房会敞亮起来,某种确确实实存在过的、浑厚而又空洞、明彻而又盲目的力量,
使生命的帆篷顷刻间鼓满了猎猎的江风……
    暂且倒下长征队从未倒过的旗帜。
    扑过塞外的风沙……
    染有江南的秋雨……
    萦绕南疆的海韵……
    牵动北国的金风……
    此刻,一个个红卫兵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写下了一段永远不会忘怀
的人生旅程。
    中厅的两侧,摆满了献上的旗帜。谁都想让自己的队旗享有醒目的地位,占据
更大的面积。为此,工作人员每天都要收起一批。到大串连结束时,博物馆收到的
旗帜,叠在一起,下至地板,上至天花板,整整塞满了一个房间。

    运动伊始,博物馆的馆长就因“开三家村井冈山支店”的“黑帮罪”给揪了出
来。群众自己解放自己,十二三个人,分成了两个山头。许是因为长期与井冈山打
交道,对它的革命历史滚瓜烂熟,一个山头叫“红四军第三十一团”,该团原是井
冈山红军三个团里由秋收起义部队所组成的一个团,沿用过来,今天也自然是毛主
席的“嫡系部队”;另一个山头也“古为今用”,叫“三猛”战斗队,“三猛”是
林彪在井冈山时期提出的一个著名战术,即“猛打、猛冲、猛追”,队名同样够分
量外,还颇有几分火药味。然而,两个山头间并无战事,也许还有主观方面的原因,
但仅客观原因——红卫兵们,如过江之鲫,早将博物馆给围个严严实实,哪还有一
点气力,一寸空间,去摆开战场呢?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天一亮就得开门,红卫兵们总是与第一抹晨光,一起
来到博物馆的。按讲解规则,一次听众最多不得超过五十名。可现在,每个厅都有
一百多人,为了不挡住视线,讲解一批,让其在地上坐下一批。声音听不清,每个
讲解员发一只手提电喇叭;讲解员不够,去南昌省博物馆借了五六个人来,广州暨
南大学两个红卫兵也主动留在馆里帮了几十天忙……到11月,每个厅里都超过了20
0人,其拥挤程度,决不会亚于当今上海南京路的中百一店、北京王府井的东安市场。
塞足难,移足更难,连讲解员的过道都给剥夺了,挤压着,嘶喊着,犹如与如峰如
岭的大浪搏斗的水手,一个个发辫散乱,汗流侠背,嗓音里似掺进了锯屑。无法讲
解了,以后干脆每个厅只留一个工作人员值班。
    白天的喧闹过后,夜里有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的静谧。两层楼的博物馆,扇扇
雪亮的窗子里,有着幢幢的人影……
    炯炯的目光是贪婪的,疾书的笔端是贪婪的:从《入党誓词》、《三大纪律、
六项注意》,到“红米饭,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不费红军三分力,打垮江
西两只羊(杨)”,谁都认定自己从这里搬走了一座毕生开掘不尽的富矿……
    不会让工作人员闲着一双手,他们也有东西得搬走。那年的雨水特别多,绵绵
秋雨,仆仆风尘,几乎每天都在地板上留下二三寸厚的泥巴……
    1966年11月至12月,井冈山革命斗争博物馆每天的闭馆时间是二十三点三十分。
    茨坪毛主席的旧居变成了红色。一面面放不进博物馆的旗帜,在这里找到了位
置——用图钉钉在墙上,一面挨一面,一壁转一壁,四扇墙全满了,工作人员收进
来,没几天又满了。没谁觉得滑稽,相反,有红卫兵面对这样打扮的房子赞叹不已:
“你啊,正为伟大领袖《中国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这篇雄文,作了形象、
庄严的注释!”
    大井毛主席旧居后的两棵槲树,还有黄洋界上当年毛主席挑粮在下面休息的一
棵槲树,也变成了红色。开始,只要是伸手够得着的地方,叶子都被摘光了,它们
被夹进长征日记,或是《毛主席语录》,有了最温暖、最神圣的去处。枝丫却光秃
秃、灰沉沉了,衬着上部的一顶绿盖,像是“牛鬼蛇神”们被勒令剃的阴阳头……
有红卫兵意识到了什么,几支长征队联合贴出布告,并在树下执勤劝阻。以后来的
红卫兵,在服从布告的前提下,有了新的发明创造,仿佛为了喷射胸中的一股炽情,
不让他们拿走点什么,就得让他们留下点什么,否则,他们的心就会被这股炽情烧
成灰烬一一他们将袖标一个个地挂在树枝上,矮处挂满了,二三丈高的地方,就用
竹竿挑上去,最后也挂满了,串串团团,飘飘曳曳,从远处看去,哪还有三棵柳树
的半点影子,恰像是三蓬冲天而起的烈焰……

    每天清晨,各个接待站门口,都有向导举着木牌——
    “今天到黄洋界”
    “今天到桐木岭”
    “今天到朱沙冲”
    “今天到八面山”
    “今天到双马石”
    从茨坪至五大哨口的任何一个,来回至少有七八十里的山路,其中不乏当年红
军攀登过的栈道山径:头上雾气朦胧,鸥鸨啼鸣,脚下壁陡涧深,阴风嗖嗖……
    衣服被荆棘咬出一道道口子,撕成丝丝拉拉的布条,手上、腿上的皮肉被锋利
的石棱划破了,一滴滴血,洒在小径上,染红了蓬草和无名的小花。没有谁退回去,
也没有谁喊声痛,相反,有某种幸福的悲壮感,类似庄周梦蝶,下意识里,已经难
分清自己是60年代的红卫兵,还是20年代的红军战士——

    这是一幅奇特的剪影:青铜色的天幕,蜿蜒的山脊,一串人影在蠕动。徒手空
身攀援已经很难,人们的胸前却吊着什么,像是一块块枷板……
    阳光升起来了,绊红,鲜活。以无比的恢宏,映照叠翠的峰峦,涛涌的云海;
以无限的细腻,拭亮林中梳羽的呜禽,枝头成熟的浆果,也射向蠕动的人影……
    黄洋界上,一片汪洋,云海中露出点点峰脉,恰似东海瀛岛。那团云、波浪云、
跑马云,那鱼鳞云、蘑菇云、人面云。或变幻诡谲,竞相称奇,似杂耍场上的盛会;
或从上向下疾飞,间有道道皱折、条条明暗,势如高山流水,飞瀑狂奔!
    红卫兵们惊呆了,震慑了,痴迷了。使他们惊呆、震慑与痴迷的,并不仅仅是
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力量……
    有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在这海拔一千四百多米高的天空,滚荡起一片又一片、
一阵又一阵的呼喊——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峰回谷应,经久不散……
    没有谁在安排,每天却绝对是同一程序。接着,是引颈高歌李劫夫作曲的《西
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
        山头鼓角相闻。
        ……
        ……
        黄洋界上炮声隆,
        报道敌军宵遁。

    地下,有震落的浆果……
    芭茅里,有逃窜的野兔……
    一向门可罗雀的革命敬老院里,在红卫兵的维持下,排开了长队。当年大井乡
工农兵政府主席余振坤,当年新选特别区工农兵政府秘书、宣传员罗东祥,在为红
卫兵们题词。句子都是现成的,无需费半点脑筋——
    “毛主席万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井冈山革命精神万岁!”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可即使是油印机,也得有休息的时候。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从曙光初照写到
月上中天,连吃碗饭、撒泡尿,都匆匆忙忙似救火。一日,三日,五日,老人们筛
糠般的手,终于握不住笔,倒在了床上……

    人口不满五千的茨坪,几家商店一向生意萧条,如今财源茂隆,最抢手的货是
竹笔筒、竹扁担。竹艺厂日夜加班,生产竹笔筒;竹扁担则到老俵家里去收购。一
条扁担,一角多钱,一天可做几十条扁担。一向清苦惯了、解放后仍未少吃红米饭、
南瓜汤的老俵们,如今每天有了二三元钱的进项,喜滋滋里三层、外三层收藏好外,
真巴不得这场红卫兵大串连,能串上个三年五载!
    最珍贵的东西,却是无偿的。凡来井冈山串连的红卫兵,凭红卫兵证,每人可
发给一枚纪念章——扁方形,玛瑙红的底色上,镶有一颗金星照耀下的一座峰峦,
峰峦与下端毛主席书写体的“井冈山”三个字,也是金色的。
    当时负责去上海订制并监运回井冈山的一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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