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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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6期-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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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李长林正担心小喜旺怎么迟迟不到,怕他误了场,只见小喜旺风风火火跑进来,也立刻赶到他身边,凑近了他的耳朵:“我的兄弟,咱们捅下了大娄子喽!你还蒙在鼓里哪,戏校大院,一夜之间贴满了大字报!从五楼顶上挂下一幅旧报纸糊的大标语:‘小水仙是文艺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急先锋!’咱们背上黑锅啦!” 
  与此同时,赵宗培哈哈怪笑起来,重复着:“哥儿们,咱们真的叫人家给涮啦!有人已经警告我了,让咱们上台是什么‘引蛇出洞’,今天报上已经登出来:打退右派的猖狂进攻!” 
  主持这次演出的舞台监督,原是戏校政工人员,此刻慢慢踱过来,微笑着对赵宗培说:“我看哪,给尊驾戴上一顶右派帽子也许正合适。不过呢,领导上说了,还是放,不会收!诸位赶紧上装,今儿晚上有外省首长来看演出,大家可别乱了套!”又告诉赵宗培,“该您上场啦。” 
  台上已响起了锣鼓。 
  李长林愣在那儿,胳臂软了,手哆嗦着,几乎举不起拿梳妆的用具。赵宗培还在那儿冷笑,但已经戴上髯口,准备出台。小喜旺慌慌张张用白粉勾脸,一面还凑过来不住口地小声说下去:“大字报是一夜贴出来的,学生们围得密不透风。我爷爷料事如神,也慌了神儿了。听说有个外国记者赶着向国外打电报,说虽然‘百花齐放’,小水仙的《活捉》可是第一百零一朵花!” 
  梳头的请瞪着大眼睛犯傻的李长林坐正了,好给他在头后用大发垫起发垫,梳上大头,让他自己贴水片。见他老不动手,就只好推了推他,劝他动手扮戏:“我看没什么了不起的,谁不知道您历史清白,是出了名的爱国艺人!这次上台又是领导决定的。您可别走神儿啊,这是最后一场啦。” 
  是啊,这是最后一场啦。你是活该。党把你解放了,可你自个儿愿意戴着脚镣跳舞。党把你当人看,你偏要变成鬼。人家反对妇女缠足,你倒踩着寸子给新社会出丑。人家主张改革,你偏守旧。你给戏曲界抹了黑。李长林啊,你完啦。可今儿晚上还得上台,演完这最后一场啊。原来我老伴比我明白,她一开头就对这次演出有点儿犯疑。不错,小喜旺和大伙儿都撺掇我,可这本来就是我自个儿要重返舞台。我连累了大伙儿,连累了师叔,让老人家脸上也无光。树怕扒皮。人怕丢脸,我算完啦。 
  李长林对着镜子,却不敢看自己的脸。舞台监督又来催他赶紧上妆了。赵宗培的《借东风》已经临近尾声。倒是小喜旺此刻来鼓动他了:“打起精神来!咱们非把这台戏演得叫人心服口服不可,这叫为艺术献身!” 
  李长林脸上已贴好了片子,用勒头带勒紧了头,包起了黑网子,梳头的给他系好背上长达五尺的线尾子,在两鬓耳边挂上了两缕的纸条穗子,穿上了裙袄,依然一身缟素。他慢慢接过月蓝色长绸带,在腰间系着蝴蝶结,依然站在大镜子前发愣。梳头的给他理顺了长绸带垂下的一端。他现在又变成闫惜姣的鬼魂啦,等会儿上了台,他最后就得解下这条长绸带子,套住小喜旺的脖子,把张文远活活捉拿住,逼着这小子跟自己一起下黄泉: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欠下风流债,今日捉你赴阳台…… 
  前台响起谢幕掌声。赵宗培散着头发,手持长剑,身披八卦衣下了台,老远就招呼李长林:“嘿,我赵四这个‘反面教员’还当得真不赖,今天嗓子特别痛快!诸葛亮完成了装神弄鬼的任务,该你真鬼上台啦。” 
   
  二十四 
   
  台上响起了更鼓声。检场的把鬼脸、面具递给李长林。李长林依然站着不动。 
    正踱来踱去的舞台监督走过来,给了他同情的一瞥,又低下头去。他原是从老区来的一位干部,平常对李长林很尊重。他不敢再看李长林,只是小声叮嘱道:“李长林同志,准备上场。多留点儿神。告诉你,今儿晚上有外省的首长在座,刚才还派了个警卫员找我打听你呢。” 
  检场的已在上场门等着撒烟火。李长林慢慢向台上走去,忽然又站住,恐惧地回过头来对整个后台扫了一眼。“祖师爷保佑!庇护我这傻小子!”他大声祷告,但后台犄角已经没有了黄围子铺着的红柚木供桌和牌位。他只看见自己的老伴静静守在戏箱边坐着。望着李长林张皇失措的样子,她似乎长叹了口气。正想站起来。场面上'急急风'的锣鼓点已经催他上场。他踩着跷,一纵身跳上了台。检场的赶紧抢出去撒出那第一把烟火。 
  他忙戴上面具,踩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小碎步上场上。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绸带遮着面具,习惯地走着碎步奔到九龙口蹲下去,然后等第二把烟火一亮,赶快放下绸带,用牙紧紧叼住鬼脸亮相。然后照例奔回上场门,在台帘后把面具交给检场的,等胡琴拉过门。他唱完那句'西皮倒板',觉得神经不那么紧张了。再出场时,随着'慢纽丝'做着身段,三步后又紧跟着'快纽丝'向左转身来那个“鹞子翻身”。他感觉出台下观众依然是那么屏息凝神望着他。他又交替走着蹉步、赶步、倒步、仰身卧鱼,然后走蹋步,在台上四角亮相。“我能对付下去。我的唱念做打,我的手眼身法步,现在又随心所欲了。从前师父教给我的四功五法,再捆不住我啦。”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刚才小喜旺告诉他的噩耗,忽然又使他猛醒过来,仿佛头上挨了一锤。他赶快定下神来,勉强进入角色。他现在回想起刚才亮相时应该响起的掌声,都来自后排的观众。前几排始终鸦雀无声。他忍不住觑空瞥了一眼脚灯下的前排。他立刻发现有个矮壮的军人,低头脑袋,手托着腮,眼睛并没有盯着台上。这是谁?有点儿面熟,可记不起来。现在他应该向下场门走去了。“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腿在哆嗦,他眼前金星乱进。他知道他的跷尖又戳进了台毯上什么窟窿里。他来不及抢救这个失误了。他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李长林栽在舞台上,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舞台监督跑出来,喊着:“拉大幕!拉大幕!” 
  红丝绒大幕迅速落下。惊呼着的观众纷纷拥向舞台。 
  就在此刻,那个矮壮的老军人匆匆赶进了后台,身后紧跟着个年轻的警卫员,腰上挂着拴着红绸子的盒子枪。 
  “我本来应该早点儿来啊,李长林!我来迟了一步!”老军人愤怒地挥着手。原来他果然是夏小满。他知道李长林刚才在台上已经发现了他,认出了他。“抬到我的汽车上去,赶紧送医院!” 
  李长林的老伴早已抢步上台,搂起了大睁着眼珠子,呼呼喘气的李长林。 
  舞台监督在大幕前急急向观众解释着: 
  “请观众原谅!演员急病发作,演出只好到此结束。” 
  小水仙被认为身怀绝技的一代名伶,没有演完最后一场《活捉》,就在一九五七年秋天一个晚上,这样结束了他一生充满辛酸,却交织着苦与乐的艺人生涯。 
   
  作者附记: 
  人物和故事当然都出自杜撰。从小儿爱听戏,并不懂戏。写时参阅了一些前辈戏曲表演艺术家的回忆录,有些情节,是根据《京剧花旦表演艺术》(小翠花口述,柳以真整理,北京出版社1962年版)一书中的文字改编的。 
  责任编辑 陈东捷 
  题 字 李纯博 
麻星
      老 猫 
    1.麻星老摸 
   
  老摸获得“麻星”的称号,是在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改革开放,万物生长,天下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老摸这一批大学生,也是恢复高考后考进大学的前几批应届高中毕业生。本来想抖一抖天之骄子的份儿,没想到没人承认他们。父辈觉得他们没吃过什么苦,对这帮人压根就不答理,早几年的学长则对他们充满鄙视,说:“你们以后到社会上锻炼锻炼,一定会有出息。” 
  既然出息要等到几年以后,老摸他们自然也就不着急了。同班同学逐渐分为几派:读书派、朦胧诗派、麻派。读书派主攻尼采柏拉图,朦胧诗派推崇北岛杨炼,麻派则专打麻将。反正没有一派正经学习功课的。 
  老摸最初是读书派。可他对外国人名一向记不清楚,外国原著翻译成中文后的绕口句子,把他的脑袋都看大了。他每每去图书馆都要提前占座,吃晚饭前把书包放在那儿,吃过晚饭再回来。盘踞在费了好大力气抢到的座位上,翻开书没几页,就困得迷迷瞪瞪。就这样,花了一个学期时间好歹啃完一本《存在与虚无》,合上书,居然想不起来这书说了什么意思。 
  想想看,比起西方哲学来,还是朦胧诗直了明白,更何况当时是诗人横行的时代,会写诗的男生往往能率先获得女生的青睐。功利在前,于是老摸改变方向,开始写情诗泡女友。刚写诗的时候,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就自己偷偷记在一个塑料皮本子上,反正都是情啊爱啊的,在风格上来说更接近舒婷。但有一天,这个本子突然找不到了。 
  当时老摸也没往心里去。那年代大学里风气淳朴,在宿舍里有什么,一般不会丢,也许就是埋在哪堆东西里,经常是过个三五天就会重新出现。比如有一次老摸的一条被子不见了,一周后他在隔壁宿舍发现,被子正铺在桌子上当打麻将的“麻毯”。 
  可那天晚上熄灯后,突然有一哥们儿说,在教室里捡到一个本子,“里面全是酸诗,应该读出来与大家奇文共欣赏。”那小子打着手电开始念:“你是我心中的乱麻,爬在胸口,爬在肩头……”每念一句,就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说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酸,赶上独流老醋了。老摸在被窝里那叫一个臊。从此,他的诗人之路也彻底断绝。 
  新学期开始,老摸不知道干什么好,似乎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打麻将。老摸小时候就打过麻将,但还没跟人真刀真枪地赌过钱,所以对麻派一直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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