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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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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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两下遂成知己,不时会面。 
     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大郎置酒相待,促 
膝谈心,甚是款洽。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解衣饮酒,陈大郎露出 
珍珠衫来。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此衫之美。陈大郎恃了相知, 
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 
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他?”陈 
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 
了一遍。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兄长此去,小弟有 
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 
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不是个虚话了。”当下如针刺 
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 
个缩地法儿,顷刻到家。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 
     只见岸上一个人气吁吁的赶来,却是陈大郎。亲把书信一大包,递与兴 
哥,叮嘱千万寄去。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 
只等陈大郎去后,把书看时,面上写道:“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 
兴哥性起,一手扯开,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纸糊长匣儿, 
内有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书上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 
儿亲收,聊表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兴哥大怒,把书 
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一念想起道:“我 
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检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 
开船。急急的赶到家乡,望见了自家门首,不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 
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 
之何及!”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赶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 
懒一步。进得自家门里,少不得忍住了气,勉强相见。兴哥并无言语,三巧 
儿自己心虚,觉得满脸惭愧,不敢勤上前扳话。兴哥搬完了行李,只说去看 
看丈人丈母,依旧到船上住了一晚。 
     次早回家,向三巧儿说道:“你的爹娘同时害病,势甚危笃。昨晚我只 
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心中只牵挂着你,欲见一面。我已顾下轿子在门首, 
你可作速回去,我也随后就来。”三巧儿见丈夫一夜不回,心里正在疑虑; 
闻说爹娘有病,却认真了,如何不慌?慌忙把箱笼上钥匙递与丈夫,唤个婆 
娘跟了,上轿而去。兴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书来,分付他送与王 
公:“送过书,你便随轿回来。” 
     却说三巧儿回家,见爹娘双双无恙,吃了一惊。王公见女儿不接而回, 
也自骇然。在婆子手中接书,拆开看时,却是休书一纸。上写道: 
          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 
     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 
     言。休书是实。 
                                         成化二年  月  日 手掌为记 
     书中包着一条桃红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凤头簪。王公看了,大惊, 
叫过女儿问其缘故。三巧儿听说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发,啼哭起来。王公 
气忿忿的一径跟到女婿家来,蒋兴歌连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礼,便问道:“贤 
婿,我女儿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过失,你便把他休了?须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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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明白。”蒋兴哥道:“小婿不好说得,但问令爱便知。”王公道:“他只 
是啼哭,不肯开口,教我肚里好闷!”小女从幼聪慧,料不到得犯了淫盗。 
若是小小过失,你可也看老汉薄面,恕了他罢。你两个是七八岁上定下的夫 
妻,完婚后并不曾争论一遍两遍,且是和顺。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过 
三朝五日,有什么破绽落在你眼里?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话,说你无情 
无义。”蒋兴哥道:“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讲。家下祖遗下珍珠衫一件, 
是令爱收藏,只问他如今在否。若在时,半字体题;若不在,只索休怪了。” 
王公忙转身回家,问女儿道:“你丈夫只问你讨什么珍珠衫,你端的拿与何 
人去了?”那妇人听得说着了他紧要的关目,羞得满脸通红,开不得口,一 
发号啕大哭起来,慌得王公没做理会处。王婆劝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实 
实的说个真情与爹妈知道,也好与你分剖。”妇人那里肯说,悲悲咽咽,哭 
一个不住。王公只得把休书和汗巾簪子,都付与王婆,教他慢慢的偎着女儿, 
问他个明白。 
     王公心中纳闷,走在邻家闲话去了。王婆见女儿哭得两眼赤肿,生怕苦 
坏了他,安慰了几句言语,走往厨房下去暖酒,要与女儿消愁。三巧儿在房 
中独坐,想着珍珠衫泄漏的缘故,好生难解!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里来的。 
沉吟了半晌道:“我晓得了:这折簪是镜破钗分之意,这条汗巾,分明教我 
悬梁自尽。他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耻。可怜四年恩爱,一 
旦决绝,是我做的不是,负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间,料没有个好日,不如 
缢死,到得干净。”说罢,又哭了一回,把个坐兀子填高,将汗巾兜在梁上, 
正欲自缢。也是寿数未绝,不曾关上房门。恰好王婆暖得一壶好酒走进房来, 
见女儿安排这事,急得他手忙脚乱,不放酒壶,便上前去拖拽。不期一脚中 
踢番坐兀子,娘儿两个跌做一团,酒壶都泼翻了。王婆爬起来,扶起女儿, 
说道:“你好短见!二十多岁的人,一朵花还没有开足,怎做这没下梢的事? 
莫说你丈夫还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便真个休了,恁般容貌,怕没人要你?少 
不得别选良姻,图个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过日子去,休得愁闷。”王公回 
家,知道女儿寻死,也劝了他一番,又嘱付王婆用心提防。过了数日,三巧 
儿没奈何,也放下了念头。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再说蒋兴哥把两条索子,将晴云、暖雪捆缚起来,拷问情由。那丫头初 
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从头至尾,细细招将出来,已知都是薛婆勾引,不 
干他人之事。到明朝,兴哥领了一伙人,赶到薛婆家里,打得他雪片相似, 
只饶他拆了房子。薛婆情知自己不是,躲过一边,并没一人敢出头说话。兴 
哥见他如此,也出了这口气。回去唤个牙婆,将两个丫头都卖了。楼上细软 
箱笼,大小共十六只,写三十二条封皮,打叉封了,更不开动。这是甚意儿? 
只因兴哥夫妇,本是十二分相爱的。虽则一时休了,心中好生痛切。见物思 
人,何忍开看? 
     话分两头。却说南京有个吴杰进士,除授广东潮阳县知县,水路上任, 
打从襄阳经过。不曾带家小,有心要择一美妾。一路看了多少女子,并不中 
意。闻得枣阳县王公之女,大有颜色,一县闻名,出五十多财礼,央媒议亲。 
王公到也乐从,只怕前婿有言,亲到蒋家,与兴哥说知。兴哥并不阻当。临 
嫁之夜,兴哥顾了人夫,将楼上十六箱笼,原封不动,连钥匙送到吴知县船 
上,交割与三巧儿,当个赔嫁。妇人心上到过意不去。傍人晓得这事,也有 
夸兴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痴呆的,还有骂他没志气的:正是人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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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休题。再说陈大郎在苏州脱货完了,回到新安,一心只想着三巧儿。 
朝幕看了这件珍珠衫,长吁短叹。老婆平氏心知这衫儿来得跷蹊,等丈夫睡 
着,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陈大郎早起要穿时,不见了衫儿,与老婆 
取讨。平氏那里肯认。急得陈大郎性发,倾箱倒箧的寻个遍,只是不见,便 
破口骂老婆起来。惹得老婆啼啼哭哭,与他争嚷,闹吵了两三日。陈大郎情 
怀撩乱,忙忙的收拾银两,带个小郎,再望襄阳旧路而进。 
     将近枣阳,不期遇了一伙大盗,将本钱尽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杀了。陈 
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着,幸免残生。思想还乡不得,且到旧寓住下,待 
会了三巧儿,与他借些东西,再图恢复。叹了一口气,只得离船上岸。 
     走到枣阳城外主人吕公家,告诉其事,又道:“如今要央卖珠子的薛婆, 
与一个相识人家借些本钱营运。”吕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为勾引蒋兴 
哥的浑家,做了些丑事。去年兴哥回来,问浑家讨什么 ‘珍珠衫’,原来浑 
家赠与情人去了,无言回答,兴哥当时休了浑家回去,如今转嫁与吴进士做 
第二房夫人了。那婆子被蒋家打得个片瓦不留,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县 
去了。 
     陈大郎听得这话,好似一桶冷水没头淋下,这一惊非小。当夜发寒发热, 
害起病来。这病又是郁症,又是想思症,也带些怯症,又有些惊症,床上卧 
了两个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连累主人有小厮,伏侍得不耐烦。陈大郎 
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写成家书一封,请主人来商议,要觅个便人捎信往 
家中,取些盘缠,就要个亲人来看觑同回。这几句正中了主人之意,恰好有 
个相识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宁一路,水陆驿递,极是快的。吕公接了 
陈大郎书札,又替他应出五钱银子,送与承差,央他乘便寄去。果然的“自 
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几日,到了新安县。问着陈商家里,送了家 
书,那承差飞马去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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