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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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1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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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崴了脚,站起来,还是能走路的。到了半夜,突然大出血,送去了医院。医生看见她身上的淤青,就起了疑心,她却坚持是自己失脚摔的。 
  尼尔真是一个经得起折腾的孩子,居然在这样颠簸的肚皮里呆了五个月。达娃原来想孩子也许能和酒瓶子争一争裘伊的,可是没有用——尼尔的出生让裘伊心软了一阵,却没有软到底,裘伊死心踏地地选择了地狱。 
  白鱼镇上所有的人都猜到了裘伊的女人身上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可是达娃却保持了沉默,一次也没有报过警。众人猜到了她沉默的原因——达娃的永久居留身份还没有最后办妥,分居有可能导致遣返回国。 
  可是众人只猜到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原因,是达娃坚守着的一个秘密,深如渊潭,无人知晓。 
   
  小越: 
  帕瓦是印第安人的户外社交歌舞聚会,通常在夏季,有时也延伸到秋季——如果天不太冷的话。有点像中国的集市庙会,但也不全像,因为帕瓦也包含一些祭祖谢恩的内容。爸爸来的时候,夏天几乎过完了,只赶上了九月底的最后一场,就在苏屋燎望台。一乡有帕瓦,四乡的人都来了。平时地广人稀的北方,因着帕瓦,突然热闹了起来。爸爸在集市里给你买了一把鹰羽做成的扇子,染成孔雀蓝颜色,扇坠是一个木刻的鹰头——是很奇特的一件饰物。鹰在印第安文化里占据很特殊的位置,因为印第安人认为,鹰飞在天上,是和造物主最接近的。这点上,和我们的藏族文化很相似。鹰也代表勇敢,所以印第安男人的传统战袍上,都饰有鹰羽。许多帕瓦仪式,都以鹰羽舞开始。这个舞蹈是由部落选出来的四个最强壮的男人,用各式各样的动作,将一根从空中缓缓落地的鹰羽捡起——是纪念他们古今阵亡勇士的。跳鹰羽舞的时候,所有的观众都必须肃立致敬。 
  中越一生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捶鼓的是六七个脸上抹了花纹的壮汉,围着一面兽皮大鼓而坐。没有领,也没有应。鼓点响的时候,就齐齐地响了。鼓点落的时候,也是齐齐地落了。鼓点很慢,鼓槌落到鼓面,不过是序幕。鼓点留在鼓皮上那一阵阵的震颤,才是高潮。那震颤不像是从鼓和槌而来的,却像是千军万马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也像是暴雨来临之前压着地面滚过来的闷雷,震得中越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不已。热血沸腾是一个在某个年代被用滥了的成语,可是那天中越却反反复复地想起了那个陈辞滥调。中越的血潜伏在:身体的深处冷冷地匍匐观望了半辈子,可是今天却如黑风恶浪,急切地要寻求一个决堤的口子。 
  歌也完全不是中越想象的那种唱法,中越甚至不知道把那些声音叫作歌是否妥当。没有词,只有一些带着大起大落旋律的呼喊。那喊声高时若千年雪山的巅峰,再上去一个台阶,就顶着天了。低时却若万丈深潭的潭底,再走下去一步,就是地心了。那声音如强风在天穹和地心之间穿行自如,从水滴跳到水滴,草尖跳到草尖,树梢跳到树梢,云层跳到云层,没有一种乐谱能记得下这样复杂的旋律,没有一种乐理可以捆绑得住那样的强悍和自由。世间所:有的规矩和道理都是针脚,是把人钉在一个实处的,可是那声音却从所有的针脚里挣跳出来。它与声带无关,与喉咙无关,甚至也与大脑无关。它是从心尖生出就直接蹦到世上的,没有经过任何一个中间环节的触摸和污染。中越觉得脸上微微地生痒,摸了摸,觉出是泪水,才知道这声音和他的灵魂,已经在他身体之外的某一个地方,发生了碰撞。 
  男人上场了。 
  男人的衣冠上饰满了鹰羽,男人的手上举着各样的武器和工具。男人的舞蹈是叙事的,叙述的是自古以来就属于男人的事:祭祖。问天。征战。狩猎。埋葬死者。男人的动作强健粗犷,男人的表情却甚是冷寡,因为男人的话都已经写在手和脚上了。 
  女人的面容就鲜活多了。女人的衣饰是与战争无关的:五彩的披风,绣满了花朵的裙子和衣裙上叮啷作响的佩铃。女人不爱讲故事,女人的舞蹈是关于情绪的。女人如蝴蝶满场翻飞着她们的披风,踢踏的脚步扬起细碎的沙尘。女人的笑容让人想起年成儿女大自然这一类的话题。女人的出场使得声音和色彩突然都浓烈了起来。 
  已是秋日了,一早来赶帕瓦的人早已着了厚厚的秋衣秋帽。可是中午的太阳正正地晒下来的时候,就又有了几分回光返照的夏意。场上跳舞的和场下观舞的,脑门上渐渐地都开始闪亮起来。场上的汗是衣饰捂出来,手脚甩出来的。场下的汗,却是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的。中越沿着场子走了一圈,也没找着一个遮阳的坐处,倒是不停地有人往他手里塞香烟和烟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齐米格唯齐”。他知道这是乌吉布维族人致谢的话,便猜想是学生家长。 
  就轮到孩子们上场了。 
  孩子们的装饰简单了许多,父母都不愿意把太精致的手艺浪费在他们尚未定型的身材上。男孩也有鹰羽,女孩也有佩铃,只是这鹰羽不是那鹰羽,此佩铃远非彼佩铃。孩子们的年龄也很参差不齐。大些的,已经到了那个尴尬的年纪了,动作表情都有些虚张声势的冷酷。小些的,还没经历过几场帕瓦,舞步还是疏惶无章的。最小的几个,刚会走路,一上场就哇地大哭了起来,惹得场下的人直笑得前仰后翻。 
  中越好不容易找了个阴凉些的角落坐下了,音乐却突然停了。有人接过麦克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四周便安静了下来。邻座说是酋长。其实酋长也早不是几百年前的那种酋长了,倒是严格按了大城市那一套竞选方法民主选举出来的,所以酋长讲话,也是极现代的。一遍英语,一遍乌吉布维语。讲了些世界局势,又讲了些当地局势。谢过天地。谢过四季。谢过八方的来风和雨水。谢过空中地上的飞鸟鱼兽。谢过丰盛的年成。又谢过左邻右舍。洋洋洒洒的,像是作大报告的样子,中越听着就有了些睡意。 
  刚合上眼,就被邻座推醒了,只听见麦克风里边的那个声音,又高了几度。 
  看见我们的孩子多么可爱,别忘了感谢那些帮助了我们孩子的人。学校的老师,义工,校车司机。更别忘记,我们中间有一位父亲,为了帮助我们的孩子,却离开了自己的孩子。 
  全场的人都偏过头来看中越,看得中越一头一脸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左右挟持着,抬了起来,一颠一簸地绕着场子跑了一圈。停下了,就已经在主席台上了。早有人塞过一柄麦克风。中越紫涨了脸皮,英文全溜走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我,我,不是”,就再也找不着词了——只看见台底下树林子似的巴掌在拍动。 
  再回到场下,觉得身子已经给颠得散了架,半日装不回去。不知道是慌乱,还是感动,手脚只是颤簌不已。 
  鼓点又响了起来,这次就换了节奏,极快。 
  这时场上突然跑上来一个矮瘦的男孩,在场正中站定了,朝众人亮了一个相,便跟着鼓点飞快地旋转了起来。男孩头戴一顶兽毛战冠,眉心悬挂着一片黑黄相间的护额镜,身着嫩绿衣装,前胸是一排刺猬毛编成的护身,后背是一扇硕大的翠绿鹰羽盾牌,脚踝上各是一串青铜镂花响铃,衣服上绣了许多的兽蹄和几何图 
形——却因着舞步,看得不甚分明。无论鼓点如何急切,男孩牢牢地胶在鼓点上,鼓起脚动,鼓落脚止,毫厘不差。铃铛如疾雨抖落一地,衣袍若一片绿云,被风追得狂飞滥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哨的一声鼓止,全场愕然。半晌,才响起一片唿哨,众人咚咚地跺着地,齐声尖叫:尼尔,尼尔。中越这才认出那男孩是尼尔。 
  尼尔下了场,中越顺着尼尔看过去,就看见了达娃。自从学校开学后,中越就没有再见过达娃,算算也是两三个星期了。就挤过人群,来到达娃跟前。达娃抓了中越的手,反反复复地说:“我找,找着了。”中越问找着了什么?达娃说你忘了,是你叫我找的——尼尔的爱好。我现在知道了,尼尔听话吃力,听节奏一点儿也不吃力。酋长说了,十一月份北美印第安人帕瓦大赛,派尼尔去。中越听了也是欢喜,就问尼尔哪里去了,说买汽水去了。中越说替你订的那盘手语字典DVD碟,就在车里,一会儿拿给你。 
  两人正说着些闲话,就看见尼尔骑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走了过来,左手捏着一管汽水,右手抓着一个热狗,啃得满嘴都是猩红的番茄浆。男人高大硕壮,满脸红光,也看不出年纪。中越猜想是尼尔的爸,正要招呼,男人却先将手伸出来,呵呵呵呵地笑得地动山摇的。 
  “我叫雷蒙,尼尔的爷爷。我们这个小混蛋,让你费心了。” 
  尼尔早从他爷爷肩上跳下来,拉了中越的裤管,笑得一脸是牙,“k……kite.” 
  中越拍了拍脑袋,打着手语说:“对不起,风筝没带来。下次。” 
  这时候高音喇叭又响了起来,“有兴趣参加登山识药活动的人,请跟随雷蒙·马斯医师,在一号帐篷里集合。” 
  尼尔拍着手,哇哇地叫爷爷,爷爷。达娃问中越去不去,说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些药理都是半桶水,尼尔他爷爷,才叫真懂。中越就跟着众人进了帐篷,黑压压地坐了一地。雷蒙给众人发了一包敬地母的烟丝和一小袋安神茶叶,算是见面礼。又介绍了些印第安草药的熬制保存方法,讲了几项上山的安全事项,一行人就相随着朝山里走去。 
  走了一刻钟,帕瓦的喧闹声就彻底远去,林子渐渐地湿暗了下来,花草的颜色也渐渐地浓烈了起来。雷蒙发现一棵参天大树底下有一丛茂盛的紫花,就伸出手里的木杖,拨开四边的草叶,正要探身摘采,草丛里却倏地站起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将众人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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