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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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1期-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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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兴趣。直到那件东西出现,我才终于绷不住了。 
  那是一支椭圆形的五彩孔雀翎。说五彩,是因为我确实分不清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幽幽的绿、闪光的蓝还是温暖的黄?总之,在我眼中,它是那么神秘而绚烂。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在学校图画课上,老师教我们画过孔雀,但那时我对孔雀并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在我的图画本上,我把它画成了一只大公鸡的样子,而老师却给我打了九十分,可见,连我们的图画老师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孔雀。然而,花儿却见到了。不仅见到了,而且,还带回来一支孔雀翎子,那可是孔雀身上最为美丽的部分。 
  孔雀翎那变幻不定的光彩彻底击垮了我的自尊。我不耻下问地拉住花儿,缠着她一遍一遍地讲述她在动物园里见到的情景,于是我知道了孔雀开屏这种奇观。花儿说,她在孔雀笼子前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孔雀开屏。她说,孔雀并不是经常开屏的,也就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这样的美妙场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孔雀开屏这种事特别感兴趣。出于想象力的贫乏,我央求花儿给我用图画演示出来。花儿得意于我的苦苦相求,真的画了一幅孔雀开屏的画。虽然她画的孔雀跟我画的大公鸡差别不大,但“开屏”这一壮举却是公鸡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我对着那幅画惊叹着,我惊叹于那一面扇形羽毛如彩云般美丽,也惊叹于孔雀这种动物高贵的骄傲——它并不轻易就开屏,不像我家的大公鸡每天早晨都直着脖子叫唤。 
  花儿看到我终于被她的画和她的孔雀翎所征服,显然非常激动,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她忽然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呼出的热气吹在我耳边,让人发痒。花儿压低嗓音,并换上一副神秘的表情,悄悄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对谁也没说。孔雀开屏的时候,我绕到了笼子的后面,我看到了它的屁股——一点也不好看。真的,它后面丑死了,根本没有前面那么好看。前面和后面是不一样的。” 
  我突然呆住了。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神情。甚至连语气也一模一样——这样的一幕好像发生过……我猛然间忆起了五岁那年的事情,还有关于“前面”和“后面”的那些话……我呆呆地盯住花儿,一直看着,一直看得她涨红了脸扭头跑掉。 
  我的脸肯定也红了,我能感觉到它正烧得厉害。我微微有些眩晕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孔雀开屏的彩翼,它的不好看的屁股,以及,我五岁时同花儿一起见识过的隐秘的一幕,那些神奇而又青涩的记忆,正如同一把张开的巨大彩扇,在我眼前轻轻颤动,顾刻间,一种奇妙的热流在我体内生成并且上下流窜,有种麻酥酥的异样感觉,很舒服,令人陶醉不已。 
  于是,那个暑假,我九岁那一年的夏天,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是一件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做了的事。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忍不住要去做,就像我说不清为什么肚子饿了就想到吃东西那样,忍不住。 
  那天黄昏我发现花儿去上厕所,我就跟踪了她。 
  那时人们的家里并没有自己的厕所,都要上公厕,就是用木板隔起来的那种。那木板并不严实,中间有一些细细的接缝,偶尔,还会有一条缝隙像手指那样宽阔。于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动机,我跟踪了花儿,并且偷看了她。 
  与五岁那一次相比,我九岁这一年的窥看并没有留下多少清晰的印象,但我非常快乐。就是说,我的快乐来源于这种观看行为本身,甚至与观看的内容关系不大。虽然没有看清多少东西,但我已经享受到巨大的快乐和满足。 
  然而我那时年龄还小,又是第一次(五岁那一次不算数,因为那不是偷窥),心慌得厉害,所以被人发现了。 
  花儿发现了我和我的行为。她大哭着跑回家。当晚,她母亲就找上门来。 
  那天晚上我挨了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顿毒打。我的屁股火烧火燎地灼痛,我还被父亲骂成“小流氓”。 
  在我最为疼痛的时候,我差点儿昏死过去之际,我的眼前依然不屈不挠跳动着孔雀开屏的美丽画面,光彩夺目,五色缤纷。 
  人生并不是一条笔直的大路,而是一座曲折的迷宫。这迷宫中有许许多多分岔的路口,决定你的选择的,有时可能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路标指示牌,有时,却是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石子;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支美丽的孔雀翎羽。我就是这样被它指引着,走进了一条充满惊险却又被世人视为不齿的弯曲小径。 
  被父亲毒打之后的第二年,我旧病复发。这一次纯属无意之举,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故意跟踪那个女人,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她。那是个成年女性。同样是通过男女厕所的隔板裂缝,我看见了她丰满的大腿,以及不为小女孩儿所拥有的风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和激动;这一回,我是真正的、男人式的激动了,我为这激动而激动,并且伴随着某种轻微的痛楚感。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更为恰当的词语来描述我当时的感觉,那就是,青春的冲动。 
  我变得一发而不可收。 
  多年以后,在我长大了的今天,回首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并没有过多地责怪自己。我也没有去责怪与此相关的一些人或事,比如花儿,再比如孔雀,我都不会责怪,我只是搞不懂那时的厕所为什么总是有一些缝隙。如果是在今天,每个家庭都拥有自己的入厕之处,或者虽然需要公厕,却已经是被石灰水泥严格封闭了起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至少,也许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然而在当年,在我正处于青春萌动的成长岁月,我们小城的公厕多是用木板隔成,而且,多数都有着可以为目光所穿透的裂缝。 
  我屡屡得逞,但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父亲因为经常打我而累得过早驼背;母亲经常泪水涟涟,两只眼睛的眼皮总是肿胀的;最为不幸的还是我的姐妹,尤其是姐姐,她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干部,不仅学业成绩突出,而且伶牙俐齿。然而,就在我的事情屡次暴露之后,升人初中并有机会成为共青团员的她,就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弟弟而被挡在了团组织的大门之外。 
  姐姐回到家里狠哭了一场。与此同时,父亲又弯着身子把我暴打一顿。 
  我并不认可自己的行为。我也为此痛苦过。我为自己感到羞耻。面对各种责罚,我悔恨,痛哭,并发誓再也不干了。然而,我真的管不住自己。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窥视的欲望愈加强烈,就更不容易管住自己。我在老师和同学们蔑视的目光下度过了艰涩的中学时光。 
  十八岁那年夏天,在我居住的三好街上,先后发生的两件事可谓轰动一时。 
  首先是花儿,她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学。 
  邮递员一手举着花儿的录取通知书,一手按着叮哨作响的自行车铃,无比招摇地从小街穿行而过,整个三好街便开始沸腾起来。 
  花儿重温了九岁那年所享有的荣耀。而且,这一次,比九岁那年更加荣耀。花儿再次成为整条街的明星人物。一连数日,她家的大门口总有很多人出出进进,非常热闹,这与我家冷冷清清的门前形成鲜明对比。 
  母亲变得面色凝重,而且异常沉默。 
  我自然理解母亲的心情,因为我也参加了高考。如果我能考上大学,那么,多年来被我弄得灰头土脸的家人,就可以找回长期失落的面子,我的人生也会因此而变得富有光彩。 
  我的功课一直还可以,考场上发挥得也不错。填报志愿时,我所有的投考学校都选在省城。省城,那是我一直的向往,是我青春期最为隐秘的梦境。 
  夏日的时光在一天天流逝。等待发榜的日子里我充满焦虑。花儿家的欢声笑语频频从东院飘飞而至,花儿活泼的身影时时在我眼前闪动。我开始失眠。 
  等待的时光被无限拉长。溽热的夏日气息使我的灵魂暧昧不宁——又是倒霉的夏天啊——我终于再次失控,并且这次干得很过分:我借助了道具,一面反光镜。就在我感到身心松弛如醉如痴无比享受之际,我被当场抓获。于是,我家的门前总算也热闹了一回:我被警察带走了。 
  后来听母亲说,我的录取通知书几天后就到了,但此时我已经与大学、与省城、与幸运无缘了。 
  我先是被拘留,然后被送去劳教。 
  三年的劳教生涯并不是我人生中最为糟糕的经历。关于这一点,是我在迈出教养院大门之后才真正意识到的。 
  我走在街上,就像一滴飘浮在水面上的油污,非常容易地被人发现,并随时遭人厌恶。 
  我害怕别人向我投来注视的目光。 
  我发现,整条三好街的居民,都在用同样的目光打量我,就像打量一只携带瘟疫的老鼠。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我感到自己就像烈日下的一截稀软的蜡烛,毫无自尊可言地一点点矮下去,狼狈得无地自容。 
  我只能选择黄昏时分走出家门。我的活动范围很有限。我不能走得太远,因为我知道,每当我迈出院门,母亲就远远地跟在我身后。她是怕我旧病复发从而再次被抓起来。我可怜母亲那日渐单薄的身形和她头上渐多的白发,因此,我不能走得太远,我不能让母亲过于劳顿。 
  我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城边的一座破石桥。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下面还有一条小河在日夜流淌,虽然水势不大,但总还是在流的。而现在,桥下已经成了一条荒草丛生的干枯河床。我经常在落日时分,独自站在桥上,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劣质烟吸上几口,发一会儿呆,然后一个人慢慢回到家里。 
  那个八月的黄昏,在从城边石桥返回家中的路上,我遇到了迎面走来的花儿。不是花儿一个人。花儿挽着一个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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