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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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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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愣一下﹐听懂了﹐也跟着笑了。 
  她也知道了阿德叫做——李秉德。有些老﹐帐房先生的名字。 
  临走的时候﹐阿德笑着在她的乳上捏了一把。她猛然间感到一阵厌恶﹐然而阿德的笑容是实心实意的。这厌恶就被置换了﹐变了很亲昵的情绪。 
   
  她点了一支烟,赤裸着躺在清寒的阳光底下﹐却不感到冷。 
  她只是觉出了身体的空﹐这回的空﹐却是最充实后的余韵。可资回味的。 
  她知道﹐她对这个男人﹐有了瘾。 
   
  后来她再想起﹐曾经和阿德的那一段﹐其实在她人生中是很可圈点的。每一天﹐都过得夯实。说的话﹐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有个子丑寅卯。她甚至想﹐这才是所谓的过日子了。 
  阿德是个常在外面跑的男人﹐却给了她一些平静和着落﹐这些着落是历历可数的。 
  一回阿德出车去大澳﹐给她带了些虾干。她将虾干晒在阳台上﹐金灿灿的一层﹐看起来富足得很﹐是暖心的颜色﹐盼头的意思。阿德去了石狮﹐给她带了一条牛仔裤。这裤子是弟兄的货﹐是不要钱的。她当然穿不出去﹐因为在屁股上无端地绣了一朵硕大的牡丹。她就在家里穿﹐穿着穿着﹐也喜欢起来﹐心里也觉得十分对得起阿德了。 
  有时候阿德打了电话来﹐说几时要回来﹐她就开车到阿德的出租屋去﹐将屋子打扫一遍﹐备上一桌子菜来等﹐这等也是砥实的﹐有个底。阿德一定会回来。阿德回来的时候﹐是风尘仆仆的形象。见了她﹐先是个密不透风的拥抱。这时候﹐她心里就有些发酸。 
  睡觉的时候﹐阿德也是抱着她﹐一刻不肯放松的。阿德是个知道疼人的人﹐却也要人疼。天很冷了﹐她买了个小小的暖风机﹐房间里头热得有些发窒。 
  都知道不长久﹐却做出了要长久过下去的样子。 
   
  她渐渐不想回苇岸了。 
  阿德却要去﹐说是思念那张大床。 
  阿德的小屋﹐巴掌大的。阿德说﹐英雄无用武之地。阿德有些孩子的脾气﹐要人迁就。 
  其实她也喜欢﹐他们在大屋子做爱﹐有时回溯以前的种种﹐温故而知新。 
  在这方面﹐这男人有着想象力与胆识﹐是她前所未见的。有时阿德给她建议﹐但是她想﹐这怎么可能。但是阿德在瞬间脱去衣服﹐以实干代表了论证﹐让她心服口服。 
  有回阿德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唱片﹐放上。铿锵的声音蹦出来﹐阿德问她是什么。她说﹐肖邦的《革命》。阿德说﹐这个好。就过来摸摸索索地除去她的衣服。她先有些抗拒。待到事情真正开始﹐又是一惊﹐发现阿德的动作精确地合了节奏。阿德说是不懂音乐﹐对旋律的理解却有惊人天赋。轻重缓急﹐都在音符间起伏迭宕。到了激昂处﹐两个人都是浑身颤抖。这颤抖也是应和旋律的﹐她的高潮陡然来临。 
  他们都很惊奇﹐又很欣喜。竟然生出了探索的兴味。再一回﹐她翻出了威尔第的《四季》﹐该是和风细雨﹐百般缠绵的。阿德也是懂的﹐用舌与唇轻扫她的发根﹐感觉是一点点蔓延开来﹐厚积薄发式的。到了最后﹐不是淋漓尽致﹐而是意犹未尽。 
  阿德是个天才。而她是个地才。她懂音乐的好处﹐有些修炼的意思﹐而对阿德则像是与生俱来。他们是两个寻宝的孩子﹐在一堆唱片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就实践。多数是让人惊喜的。而阿德又常有出人意表的评价。实验博拉姆斯﹐阿德动了几下﹐突然叹了口气﹐说﹐唉﹐象两个老人家在煲温吞水﹐我快要阳萎了。 
  有一回﹐她在浴室里洗澡﹐阿德兴冲冲地过来敲门﹐说你快点﹐我发现一张好的。她在里面一笑﹐你把声音开大点﹐我听一听﹐酝酿下情绪。 
  声音大了﹐她听见了﹐愣了一下﹐水淋淋地跑了过去﹐将音响关了。她望了阿德一眼﹐颓然坐在了地板上。 
  Unplugged in New York﹐唱片盒上草草的字迹﹕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 
  她勉强对阿德笑一下﹐谁让你放这一张﹖ 
  她这样坐了很久。阿德被吓住了﹐穿上衣服﹐走了。门被轻手轻脚地关上。 
   
  几分钟后﹐她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腿已被坐得麻木。 
  他进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身褴缕﹐如同坐在路边的乞妇。他的目光停滞﹐却无声息。她终于站起身﹐赤裸地走到他面前﹐昂然地抬起头来。 
  她说﹐真巧。 
  他没有说话。 
   
  他径直走到卧室里﹐收拾了几件衣服。打开保险柜﹐在里面放了些东西﹐又拿出来﹐关上。最后﹐他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相框放进随身带的箱子。上面是他和她的相片﹐她正在往他嘴里塞一片西红柿﹐他没有接住。 
  他做这些时﹐她并不在场。 
  他拎着箱子出来﹐听到她说。 
  她说﹐我会搬走的。 
  他对她虚弱地笑了﹐他说﹐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突然﹐他一把抱过她。 
  她的乳被他挤压得变了形﹐是她难以忍受的丑陋。她猛然推开他﹐推得他一个踉跄。 
  他倒在地上﹐看她在黄昏的暗影中瑟瑟发抖,太阳在她身后缓慢下沉。她在他身旁蹲下来﹐抱着肩膀﹐看他。他想﹐曾经她也以这种眼光看他﹐那时她对他说﹐我要对你好。 
  他艰难地站起来﹐对她伸出手去﹐说﹐再见。 
  她握住他的手﹐说﹐再见﹐保重。 
  他低了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抬起脸﹐微笑地看他。她听见他说﹐我们象两个老熟人了。 
   
  他走后﹐楼下保安来敲门﹐递给她一个用木纹纸包裹的信封。另有一张短笺﹐上面写﹕你忘记了﹐今天是你生日。 
  她心里动了一下﹐一下而已。她没有打开﹐丢在一边了。 
   
  晚上,她就着一支红酒吃完了一块绿茶味的起司蛋糕﹐拎了酒底子敲开阿德的门。她说﹐阿德,祝我生日快乐。 
   
  她醒来的时候,是凌晨。阿德还睡着,她看了一会儿,凶狠地将阿德推醒,和他做爱。做了一回,又要一回。两个人都感到被抽空的时候﹐天才微微起亮。她再也睡不着﹐感到蚀心的饿﹐爬起来找东西吃。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一包蛋白粉﹐她泡了一杯﹐顺手将电视打开。 
  明珠台在播新闻﹐新特首的施政报告谦虚谨慎﹐仍然有人不依不饶﹔一个教授模样的人﹐义愤填膺地说﹐把旧年的SARS嫁祸给果蝠缺乏实证依据﹐这些小动物是无辜的。 
  她想﹐无辜这个词用得真幼稚。 
  准备转台﹐却出现了个混乱的场面﹐现场的记者说﹐新机场候机楼C区发生一庄命案﹐一位陈姓三十五岁男子身受重伤。持枪歹徒因拒捕被击毙。案发三个小时﹐另一同案犯向警局自首。画面切到警局﹐一个穿黄纱丽的印度女人﹐神态安详地面对镁光灯。甚至抬起被铐住的双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额发。 
  她突然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还有她的黄纱丽。电视里说﹐受伤男子正在抢救中﹐目前尚未脱离危险。担架的特写﹐一些人的七手八脚﹐遮住了担架上的男人。男人赤裸的上身闪了一下﹐她看见了﹐血淋淋的胸部﹐一块红色的胎记。 
   
  杯子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并没有听见。阿德猝然醒来﹐惊恐地看她。 
   
  春分·回声 
   
  大青山。 
  还是春寒的时候﹐这里热闹得好象嘉年华。有人头上顶着鞋子在长廊里走动﹐有人大声用法文与英文交替地唱生日歌﹐有人无休止地对人回眸微笑。 
  新来的护士小张﹐有些厌烦地从激昂的人群中走过。经过台阶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安静的女人。女人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在拍纸簿上涂画。小张好奇地凑过去﹐看她在纸上画满了一种不规则的图案﹐轮廓清晰﹐如出一辙。都是节日样的红。 
   
  后记﹕枪击事件三日后﹐潮丰集团执行总裁陈一声的律师将陈生前所撰致联交所之机密函件公诸媒体。信中详尽记录了潮丰为了化解自身财务危机﹐如何密斟同业﹐违规收购丽地公司控股权﹐最终借壳上市﹐融得巨额资金的全部经过。此信最终导致潮丰集团为联交所及ICAC彻查。枪击事件主谋之一﹐事后投案的女子玛塔?萨尔曼﹐身份经已查明﹐为丽地前总裁布兰奇?萨尔曼之长女。据供﹐其曾三次致信恐吓陈一声﹐迫其放弃收购丽地﹐均无回复。经十二小时的抢救﹐陈一声终告不治。警方检视其贴身衣物时发现一份保单副本﹐受益人姓名一栏写着――叶葳。 
  (葛亮 二零零五年 完稿于香港薄扶林) 
   
  作者简介﹕ 
   葛亮, 一九七八年出生。香港大学中文系在读博士。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签约作家。曾获二零零五年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第三十一届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奖项。书写关于城市与记忆的文字﹐作品见于《收获》、《印刻文学生活志》﹑《香港文学》等两岸三地文学刊物,并为报章撰写文化评论专栏。 


旧爱
贺开诚 
  我是一个已盲的厨师 
  我在等待一只水妖的出现 
  她的体香 
  将使我复明 
   
  2005年6月17日 
   
  离开我的旧爱已经41天,很想念她的身体。 
   
  下午3点。阵雨。我坐上了150路公车。路上有奔跑的人群。 
  雨水在有灰尘的窗子上划出印痕。窗上用手指写着的“我爱唐丽红”的字迹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所等待的水妖仍没有出现,而我的眼睛已快瞎了。 
  去年的夏天,我的小妖坐上了这辆公车。虽然她的样子有一些改变,但我清楚地认得她的气味,依然如我六岁半时那个夏季所见。在她的衣裙之下,那具轻微脉动的世俗肉身辐射着温度撩人的体香。一如暗夜里飘在水面上的歌唱,爪子一般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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