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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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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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肯定,那条船也曾像我们住的船一样,制造过许多生命。船上有父亲母亲,有许多兄弟姐妹。装载过很多的快乐,当然,也有过眼泪。 
  父亲和母亲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了,他们一定认为我的神经真的出了问题。 
  他们不回答我,我害怕极了。是不是有一天,我们生活的这只船,也会像岸上的那只船一样,最后变成一具船的尸体,被我们抛弃遗忘? 
  没有人回答我,我很忧郁。我忧郁了很久。 
  后来,我们一家都要上岸了的时候,父亲说:你们走吧,我不走。我走了,我的船怎么办? 
  母亲说:卖了吧。在船上能过一世? 
  父亲瞪着眼:又怎么不能过一世? 
  那样子要与人打架。 
  母亲不说了。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父亲,我们三姐弟没一个子承父业,沿着他老人家的革命足迹,在澧水这条河上生息繁衍。 
  我真的很内疚。 
  再过些日子,父亲的身体逐渐不好,我们想接父亲到城里去住。我和刘绍勇两人的弟弟刘绍强找了个买主,要把父亲的船卖掉。 
  父亲似乎妥协,他说:我的船没有五千块钱我不卖。 
  这条船是我祖父置给我父亲的,父亲结婚分的家产,几十年了,已经不再年轻了。这个价无疑是天价。 
  我们知道,父亲还是不想卖它。 
  买主气哼哼地走了,他认为刘绍强同志玩他。 
  买主走后,父亲悄悄地跟我说:丫头,船等我死了后卖吧。我真舍不得。我与你娘在这条船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生下了你们几个,如今老了,也没念想,每年用桐油油它一次,又像新的,我就又好象能看到你母亲与我年轻的许多事来。 
  我还能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对父亲说:不卖,打死也不卖。 
  其实我还在心里说:父亲,即便你死了,我也不卖。 
   
  渔霸 
   
  老渔霸死了。 
  老渔霸死在了他生活了一辈子的渔船上。 
  老渔霸有着很传奇,很辉煌,很值得骄傲的一生。他的死却显得太平常,显得太不辉煌太不值得骄傲,像这条河流,汛期时,很有气势地咆哮,大水退后,最终归于沉寂。尽管老渔霸那安详的脸上还是有着一股子不屈服命运的骄傲劲,可毕竟躯体跟灵魂分了家,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澧水河的渔民都来送老渔霸了,老渔霸的子孙们很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毕竟老渔霸已经死了,这个昔日说一不二的人终于死了,澧水河最后的一个渔霸最终还是死了。 
  老渔霸的躯体被埋在了芦苇荡。老渔霸的子孙和澧水河的渔民都知道,那个掩埋他躯体的土堆也就是一个土堆,一场大水过后,那土堆将不复存在,如同澧水河上一只船的历史,一个人的历史。多年后,谁还记得你是谁,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干过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 
  肯定没人知道。 
   
  老渔霸姓刘,至于叫什么名字,好象一般人都不太知道。年老年少的都叫他刘哥,从二十岁叫到七十岁。这种称呼,使人联想到黑社会老大。是的,刘哥就是澧水河上的黑老大,从跑日本那阵一直到他死,他老大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 
  黑老大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长得没有一点气势,人却异常聪明。以刘哥自己老娘的话叫“矮子矮,一肚子拐”。惟那双眼睛,像黑夜里航船上的两盏探照灯,射向谁,谁就会骇得在心里打个哆嗦。 
  据说早些年刘哥的老爹还让刘哥跟岸上的教书先生念了几天书,扁担倒下来了,认得是个“一”字,簸箕大的字也还认得几箩筐,算是澧水河上惟一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十三岁的时候,被一个背几个红袋子,双手玩弄大蟒的丐帮老大看上。消失了几年,哭瞎了他老娘的一双眼睛。等他再回到澧水河时,已经学了些本事,会针灸草医,还练就了一身武艺,估计十来个后生泼皮是近不了身的。 
  那个秋天,不可避免地,插膏药旗,拖着浓烟尾巴的轮船开到了澧水,也开进了芦苇荡。澧水河的渔船被赶到了一起,当晚绑走了刘哥的爹和几个不驯服的渔民,说是第二天枪毙。也就是在那天夜晚,那只插膏药旗的轮船上,十来个大和帝国的野兽,在澧水河漆黑的夜晚全见了鬼,血腥味浓得让芦苇丛里睡觉的水鸟儿不安得直叫唤。事情干得漂亮且不着痕迹。这件事从策划到行动,都是那时候还不叫渔霸的年轻的刘哥牵的头。 
  刘哥的爹惊魂未定,努力地装了一锅旱烟,望着扯掉了膏药旗的轮船问:杀了这么多日本佬,如何得了? 
  大家都把眼睛望向年轻的刘哥。 
  刘哥站在轮船上,对着父亲,也对着聚拢的渔民很镇静地说:横竖都是死。你不杀这些狗日的,狗日的要杀你。我们在这条河上打鱼,又没去招惹他们,是他们自己来找死,怨哪个?顿了顿,然后吩咐:大家把自己船上点马灯的煤油都提到轮船上来。 
  各船的煤油都很快地送到了的轮船上。 
  这些老实巴交的渔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知道自己腿也在哆嗦,手也在哆嗦,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 
  刘哥一个人把煤油倒在了一大堆的尸首上,点了一把火。那火“腾”地窜高,往轮船上蔓延。刘哥跳上了自家的渔船,操了桨,把渔船摆开,招呼各家渔船迅速离开,向另一个芦苇荡划去。 
  刘哥的瞎老母吓得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从此又添了一个哆嗦病。 
  在另一个芦苇荡里,渔民们大声说着话,个个喝得不认得父母兄弟。酒精和夜晚都壮了他们的胆。 
  芦根端着一碗酒,舌头有些打结:兄弟,多亏了你,不,我要叫你刘哥。我们大家都要叫你刘哥,要不然,我们不值钱的命早没了。 
  喝! 
  喝! 
  都是和应声。 
  那酒在他的“喝”声中已经倒了下去。只是一半在嘴里,一半在脖子里。 
  秋天的月儿比往常更加清冷柔和。月儿的清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澧水河,泼洒在芦苇荡,泼洒在这些喝得满脸兴奋的渔民身上。 
  那只轮船是怎样失的火?而十来个日本兵一个不少地全烧死了,史志中一直是个迷。这个迷只有渔民知道。可惜,考证历史的人,没有人去问问澧水河的老渔民。 
  可想而知,年轻的刘哥在渔民心中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了。 
   
  刘哥真正有渔霸这个称谓那还是另一件事情。 
  那年,刘哥已经二十二了。 
  二十二岁在澧水河基本应是一个成家立业的年纪。 
  刘哥没成家。除了自己的爹娘,好象大家忘记了刘哥的婚事。 
  其实,没成家的刘哥早看上了一个人。谁呢?就是芦根的幺妹水芹。 
  那是一个长辫子垂在屁股后头的女子。 
  每次水芹上岸,刘哥就看水芹的一根长辫子在屁股后头一摆一摆又一摆,刘哥的心也就跟着一摆一摆又一摆。 
  可刘哥知道,自己喜欢也白喜欢,水芹已经与黑皮订婚了。想到这些,刘哥心里就堵得慌。 
  有次,刘哥没管住自己的脚,跟在水芹的屁股后头,看一根辫子在那圆圆的屁股后头好看地摆着,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芦苇荡。 
  水芹是红着脸跑着出来的。 
  那个春天,到了黑皮与水芹完婚的时候,水芹却死活不同意了。这定好的亲怎么能说退就退呢?爹娘很羞愧,当着黑皮的面用竹刷条刷着水芹。 
  水芹没哭也没躲,木然地任爹娘发泄着。 
  刚卖完鱼的刘哥正好回来,看黑皮一脸的愤怒,又见水芹在挨打,心里早明白了。 
  水芹望一眼刘哥,就把头低了下去,眼泪顷刻就像开了闸的水。 
  刘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竟然有些疼痛。 
  不要打了。叔,要打就打我吧。刘哥上了水芹的船。 
  水芹愕然地抬起头。 
  大家都愣住了。时间也仿佛愣住了。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黑皮陡然高声骂了起来。你个狗日的土匪渔霸,不仅杀人,还要跟老子抢女人,老子跟你拼了!黑皮随着自己的骂声就扑了过来。 
  可以想象,牛高马大的黑皮,也不是有着一身武艺的刘哥的对手。 
  黑皮从水里爬起来,红着眼睛还要打。黑皮爹说:我们回去,少丢人现眼了。这类破货不要也罢,就不信你会打单身。 
  黑皮的船在黑皮的嚎叫声中水波一样荡开。 
  水芹的爹娘很羞愧,羞愧得想跳了澧水河。 
  水芹爹对刘哥说:你接了吧,彩礼我也不要了。 
  水芹娘说:我晓得你是个土匪性格,我这不争气的丫头,也不是一碗饭养大的,她做了你的女人,你以后少打她。 
  刘哥鸡啄米似地点头。 
  这个春天,水芹就被刘哥接到了船上。 
  最欢喜的是刘哥的老母。这个哭瞎了双眼差不多十年的女人,竟然欢喜得双眼看得见东西了。 
  爹说:你个狗日的真是个土匪,没让老子花一分钱,白捡了个便宜媳妇。 
  一年后,水芹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黑皮恨得咬牙切齿。 
  黑皮寻找着一切可寻找的机会,要报这个仇。可没有等到这一天,刘哥却对他有了救命之恩。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黑皮打着赤脚去芦苇荡找打鱼用的芦梗。芦苇荡里多的是芦梗。等他抱了一捆出来 ,一只脚似乎踩着了一个肉滚滚的冰凉的东西,腿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就有些酥麻。黑皮抬起那只脚,低头一看,一条褐色的蛇从脚下溜了过去。 
  土屁股! 
  黑皮吸了口冷气。 
  这种蛇黑皮是认得的,因为身子是泥土的颜色,澧水河的渔民都称这种蛇为土屁股。而且毒性很强。黑皮记得自己的爷爷就是被土屁股咬了之后死的。难道这都是命? 
  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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