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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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6-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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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对着他的佛像说了很多话。他的佛像供在他的书房里,他自己知道是在书桌的正中央。说“自己知道”,是因为那一尊像并不是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的——那个位置上其实什么也没有。而且,说佛像,也只是一般中国人的习惯说法,在他心里,那可能是如来佛,也可能是观世音菩萨,还可能是圣母玛利亚。东方的神,西方的神,其实是一样的;而且,是不是就称他们为神,也没有一定。说上帝,说造物主,说上苍,说天老爷,说安拉……都一样。 
  就是说,一切,全在于一个人的内心。形式并不要紧。形式都只是人类的想象。人怎么可能知道上帝或者天老爷的模样?蚂蚁能说出人类的模样吗?所以他明白佛祖在心中——但是一定要真正的在心中。他也明白有的人也这么说,有的还老是爱这么说,但目的是在敷衍。让敷衍的去敷衍就是了。 
  他是一个大学教授,教哲学的,已经教了不少的年份,人也满了不小的岁数了。他不是说得很清楚为什么要出家。真的,他对自己也不是说得很清楚的。他只是不知从哪一天起,渐渐地就有些向往,越来越向往…… 
  当然别人是要向他探究原因的,他只是说那是我的向往。说了这句诚实的话以后,就不再开口了。 
  他说,主啊,我在你的面前是没有秘密的。我的所谓思想,都是你的意思。哈姆莱特说“倘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思想还起什么作用?”思想本来就没有什么作用。秘密起源于思想,那么秘密就起源于主。所以秘密不在我这里,秘密在主你那里。我之所以说秘密是秘密,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今天我要将它们说出来,还给主。我要腾空我的内心,从此不再牵挂它们。 
  它们一共有三起。不严重,主,要论起来呢,根本就不算个事,细想起来呢,还有些有趣……为什么说有趣呢?就是真相——真相是永远不为人知的。我就是想到这个,觉得很有趣的。 
  主啊,这些年来,我煞有介事地做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至高无上的话。其实没有一点用处,白白消耗学生的青春和我自己的盛年。细想起来,只有三起事情是有益的,就是对三个女学生:我帮助一个注意修剪自己的鼻毛,让一个本该不及格的及了格,教会了第三个喝烈酒、吃生蒜和用竖笛吹奏巴赫和圣·桑合写的《圣母颂》。 
  而这一切与我是个学者毫无关系,只与我是一个男人有关系。 
  我就是想到真相只在我这里,那么我所喜爱的人永远都被我极其巧妙地骗过去了,永世不得知晓,才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一切都是主的安排,那么,就在这里还给主了。 
   
  哲学系解散以后,我住进了东山的寺庙。一般人盛传我出家了。所以,有时候我回到市内,熟人看见我还是以前的样子,就有些疑惑。也有人不揣冒昧,问你是不是出家了?我则很轻松地反问:你知道什么叫出家?然后不让他再问,掉头走开。 
  我面对众佛。我不是僧人。但我知道自己的虔诚——就这一句,不用再说什么了。 
  我面对众佛,我说,我做过很多人间学问,都是假的。现在,在我接受了学生的建议,不再进入学校里的任何其他院系,而是来到了这里的时候,我对众佛如是说。 
   
  鲁沂 
   
  我是在学生名册上看到这个名字的。那是在课堂上,我要抽问了。我先问,愿意回答的请举手。没有人举手。这种情况我早已习惯,但还是很沮丧。就是我们中国的学生都不愿意主动起来回答问题。每个人都寄希望于老师抽到别的同学。 
  于是我就浏览那张名册。一般的情况是,谁的名字比较奇特,我就抽谁。看到鲁沂这两个字时,我停住了。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山东人,山东女孩的名字。而且,她还应该是沂蒙山地区的。 
  我叫,鲁沂。在其他人轻轻松一口气的躁动中,她立刻就站起来了。好汉,我想,山东好汉。因为,一般被抽到的学生,总是慢吞吞地,低着头,弯着腰,在内心叹着“怎么偏偏我倒霉”的气,勉勉强强地站起来。而且基本上站不直,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但是鲁沂的站起来,有一种“既然该我,就没的说了”的意思。这就是好汉。 
  结果我的问题变成了“你是山东人吗?”她说是呀。我点点头,说嗯,不错,你坐下吧。学生发出手榴弹爆炸般的笑声。我一想,也笑起来。这堂课也就完了。 
  我喜欢山东人。武松是山东人,诸葛亮也应该是山东人。我从小到大读的书看的电影,对山东人的描写都不错。解放战争,山东老百姓用独轮车浩浩荡荡支前,让解放军打败了中央军——这种历史镜头我看过数不清的次数。我的祖辈属于国民党阵营,是解放军的手下败将,但奇怪是,我偏偏喜欢帮助解放军打败了我祖父的山东老乡。山东也有很多坏蛋的,但是他们在我心里扎不下根。我无法解释,但事情就是这样。在现实生活中,我一碰上山东人就往跟前凑,套近乎。 
   
  下次我在上课的时候,铃还没有响,我在学生中晃荡,就晃荡到了鲁沂的旁边。我问真是山东人?她仰着头说真是。我问那你会不会说“俺”?她笑起来,说城里边早就不兴这样说了。我问那称呼自己怎么称呼呀?她说就说我呀!旁边的学生就偷偷地笑,不知道是笑我傻,还是笑她傻,或者笑我们两个都傻。 
  我打量她,看她像不像典型的山东人。她像。她算不得很漂亮;典型的山东人应该不是很漂亮的。但是,因为她很年轻,怎么着也是很好看的。她像一颗刚刚出土洗净的白萝卜,饱满又水灵;她的眉毛很浓,好像是连拢了的,论起来似乎粗糙了些,实则非常的生动(那些用铁家伙修拔出来的眉毛哪能同她相比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女人的浓眉毛不喜欢男人的浓眉毛——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脸蛋白里透红。我现在都还记得那种隐约透出来的淡淡的红晕——实际上那就是青春的颜色。她的身子骨很结实。山东人的身子骨都很结实。我觉得当年那些推着独轮小车支前的大婶嫂子们就是这样的身子骨。实话说我很想叫她站起来,紧紧地抱住她。我就是想抱住这个山东女人。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用了还没来得及沾上粉笔灰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个正派的功底深厚的阅历宽广的教师的职业口吻,极其亲切又约略居高临下地说了四个字:“山东不错”,就走上了讲台。我不能让她觉出我喜欢她;我更不能让其他学生发现我喜欢她。 
  那段时间我被“我的班里有一个标准的山东女人”弄晕乎了。我总是没完没了地哼《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先把鬼子埋了……哼得家人有点奇怪了,我只好改哼了一种。哼了一阵我才发现是《沂蒙颂》。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看的电影,是舞剧的电影。一个山东女人为八路军的伤员熬鸡汤,还挤了自己的乳汁喂他……但是如果你以为我喜欢山东女人是受了艺术作品的影响,那也过于简单了。那是因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我真的说不清楚。 
  甚至,我想到了潘金莲。本来我很恨这个人,但我现在想到她也是个山东女人哪!我就不怎么恨她了。真的,从此以后,我还喜欢上了潘金莲。 
   
  但这一切,我都不可能告诉鲁沂。我当然想过,如果鲁沂是我的妻子那多好。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早已经习惯把心向往之但不能实现的事就在心里发展。为此,在后来,我总是在同她说话之前,同别的学生说说话,同她说话之后,又同别的学生说说话,没有人能够看出我其实只是想同她说说话。我的口气和表情都是一视同仁的。她做梦都想不到我在爱着她。应该承认是爱着她了——神灵在上,瞒是瞒不了的。想到这个,我觉得十分有趣。但是实话说吧,又有几分酸楚。酸楚什么呢?我也不是很说得清楚。 
  有一次,我发现她的鼻毛伸出了鼻孔。我很吃惊。这个丫头也太马虎了吧!想想山东人,原本是比较大气的,有点不拘小节也正常,但是,你是妙龄少女呀!老太婆可以不修剪,大姑娘怎么可以不修剪呢?眉毛可以不修剪,鼻毛怎么可以不修剪呢?这鼻毛同她的眉毛一样,又粗又亮,不同的是,它是卷曲的,向上翘着,贴在鼻翼上。我想告诉她,但忍住了。我不能让她知道,老师看到了这个。 
    结果那一节课,我实际上都在想怎么解决她的鼻毛问题。这使得我的讲课无法正常进行,好几次弄得学生记笔记时莫名其妙。我只好灵机一动,说把纸拿出来,做课堂练习。学生猝不及防,但也只有照办。 
  我在黑板上写下“记一次观察所得,强调高光部位,注意发掘事实的含义”。然后说,平时成绩要占百分之二十的。 
  我在教室里慢慢踱步,将手插在裤兜里动脑筋。因为我就是一个鼻毛老要往外疯长的人,隔这么久就得剪一下。但你怎么对一个女孩子说这个呢?你也不能叫别人去转告啊,这不成了揭露了吗? 
  在我经过学习委员的时候,我有了主意。我知道这个学习委员同鲁沂一个寝室。我是从鲁沂的一次作业里知道的。那次作业叫“人生哲学里的哲学成分”。鲁沂的作业里谈到了她们寝室里的一些讨论。 
  下了课,我把学习委员叫来,布置了一个任务:要她们寝室每一个同学都写一份报告,叫“面相的星相学自我审定”。这里要解释一下:在哲学范畴里,不会简单地将一切“尚未得到科学证明的说法”判为迷信的。哲学甚至会说大科学似迷信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 
  就是说,你们寝室的每一个同学,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看你的面相按照星相学的条款,有些什么说法,你自己怎么看待。 
  这里还要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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