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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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6-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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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13岁开始纪录自己言行以备后世景仰,黑格尔也有同样爱好。但是,虽然生前就有人作《康德传》并寄给他本人,但以写字为生的康德没有自传。他说:“世上无人像其自以为是的那么重要。”同时代启蒙大师莱辛说:“康德承担了教谕世界的重任。他激赏一切充满生命的力量,单单忘了自赏。” 
  康德是有意为之。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1787)前言中他曾引用培根《科学的伟大复兴》的名言“de nobis ipsius silemus”(我们个人不值一提)。 
  不由得想起钱钟书:你何必非要见那只下蛋的母鸡? 
   
  康秀才这个规则动词不仅规则在日程表上。 
  还有他那最为著名的散步。 
  康德每天16:00必出门散步,教堂钟声随着他迈步出门响起。因此,柯城居民很多以康德出现来对表。 
  鲜为人知的是,康德散步不仅定时,而且定点。他永远沿着小菩提树路散步,每天八个来回,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康德去世后,该路被市政府命名为“哲学家之路”。 
  康德散步,规则良多。 
  他永远穿着灰大衣,手里永远提根儿司的克(手杖)。 
  康德散步时只用鼻子呼吸,因为他深信张嘴会让风湿病从口而入。 
  康德认为散步使人感官彻底开放,神游四方,心驽八极,精彩程度堪比纵横世界的旅行。有人说:“康德所有的伟大历险都发生在他的头脑中。”但是,他散步时拒绝与人交谈,认为一开口就会打乱自己散步的节奏。 
  与爱因斯坦相反,康德从不携友散步。他认为这会使自己不由自主地调整步幅和步速配合朋友,这样他就会出汗。康德跟林彪一样怕出汗。这位德国启蒙大师认为人的体液里含有大量营养,绝不能轻易流失。 
  因为伏案工作时间太长,康德想出好办法增加运动量:他把最常用的书放在离自己最远的椅子上,这样,他要查书就必须起身去取,等于运动。 
   疑病症患者康德一生没生过大病,所以他基本拒绝吃药,只吃老友屠约歌给他开的一种保健药片。不过这一吃,就是几十年不变。 
   
   一般人都认为康德跟他的哲学一样无趣。其实,跟食不厌精的孔老二一样,康老四也是个美食家。柯漂时代,康讲师天天吃完饭馆吃朋友,欠下一屁股人情。康老师对友谊很看重,他说:“完美的友谊是两个人之间通过相互对等的爱和尊重缔结的同盟。” 
  于是乎,康校长买房之后,便将请客吃饭视为乐事。 
   
   康老师这个规则动词,吃饭超级规则。他每年按节气调整食谱,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年过六旬的康校长深谙节食养生之道,却又无法抑制口腹之欲,因此他和我一样,每天只吃午饭。 
  所以,这顿午饭就更不能马虎。少年家贫兼兄妹众多,康教授幼时跟莫言一样“吃相凶恶”。物极必反,成年康德吃饭首重悠闲,憎恨狼吞虎咽,午餐必吃三小时。《礼记》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康校长深得其中三昧。据说,有个来自中国的旅行者听康德纵论中国之后认为康德肯定去过中国。此事涉嫌吹捧,但通过午餐,坐守柯城的康德对世间万象无疑并不隔膜。 
  《纯粹理性批判》横行欧洲,康校长已成社会名流,名气大到甚至有人冒充这个孤寒老头的儿子招摇撞骗。此时,参加康家午餐已成社会地位象征,柯城名流皆趋之若鹜。异曲同工,200多年前,路德家的午餐也是威腾堡上流社会盛事,路德故居至今尚余当年宴客之原版餐桌。 
   请客有助养生。康德认为单独进餐难免同时看书或思考,大脑就无法休息,绝对影响消化,结果定会生病。只有宾朋满座,高谈阔论,才有助于暂忘哲学,恢复精力。 
   因此,康家座上客有同事、商人、军官、医生和社会名流,但从不请哲学家。吃饭时大家纵论柯城柯大飞短流长、名媛淑女帽子高低、欧洲经济发展走向、科学发现耸人听闻、法国大革命斩首无算,云云,但从来不谈哲学。 



 康德请的客比动词还规则。首先,康校长从不请女客。终身未婚的康校长拒绝拿美女当花瓶,立下万世尊重女性之不朽榜样。其次,客人不能少于三位(暗含古希腊美惠三女神之数),也不能超过九位(暗含古希腊九位缪斯文艺女神之数)。来客平均年龄经常在50左右徘徊,所以桌旁至少有一位医生,且每天必讨论一种疾病及其疗法,大大提高了柯城上流社会防病治病的科普知识。 
   
  成功派对,必有美女;成功餐会,必有美食。 
  康家午餐菜品精美,连芥末也完全自制。康校长没老婆,却有个私家厨娘,可见“食色性也”排序之正确。久病成医,贪吃成厨,康校长自己亦烧得一手好菜,兴之所至,常常亲自下厨炮制私家菜飨客,菜品上桌,满堂轰然,不亦乐乎。 
   康德跟歌德一样流连杜康,但与一般人相反,他年轻时喜饮红酒,上了年纪反爱白酒。康德反对酗酒,曾说:“醉酒者非人,只配以兽待之。”不过,他自己酒过三巡却经常指点牛排,激扬沙拉,把喜欢的菜夸上天,把讨厌的菜骂下楼,所以西佩曾郑重建议他在“三大批判”之外再写一部《厨艺批判》。 
   
  1788年,康德连任校长。同年,《实践理性批判》出版。这本书回答人类的第二大问题:“我们应该做什么?” 
  这是个伦理学问题,即:我们做什么事才算是好事?就是说,什么是善? 
  康德说,我们无法证明上帝存在,因为从来没人见过他老人家。但上帝仍然存在,因为每个人——包括极恶之人——都能分清善恶。只要世上有善恶,就必得有一个最终审判者来惩恶扬善。否则区分善恶就没有意义。 
  这个最终审判者,只能是上帝! 
  所以,我们应当信仰上帝。 
  听起来像个悖论,却是非常纯粹的客观存在: 
  我们无法证明上帝存在,但他仍然是终将走投无路的人类的最后救赎。 
  很多文章说康德是“虔诚的新教徒”。完全胡打乱说。康德的“上帝”与基督教的那个上帝根本不是一回事。对于世俗宗教的所有辉煌仪式和森严僧侣制度,康德一概厌恶加拒绝。 
  因此,弗国王才这么烦他。 
  康德认为,善存在于每个人内心,无人能终生行善,但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善。暴君并不愚蠢,他完全知道自己正在行恶。但为了维持统治,他必得行恶,同时踏着良心指恶为善。 
  所以,暴君的下场注定是悲剧。无论他如何挣扎。和杀多少人。 
  避免悲剧的惟一道路是不能成为暴君。 
  这本书终于让摩西·门德尔松成为康德一生的敌人。他怒称康德为“超级搅屎棍”。文坛后生、著名戏剧家克莱斯特更在信中高喊“我惟一的、至高无上的目标沉没了。我现在已经没有目标”。十年之后,他吞枪自杀。 
  《实践理性批判》提出了康德伦理学核心——著名的“绝对命令式”。 
  绝对命令式(kategorisches Imperativ)原文为:“行事必依同时能够成为普遍立法原则的个人意志为准则。”典型的康德语言。翻译成中国话,大概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思想源自苏格拉底——所有认识到善的人,都将受到良心的压力而被迫行善。 
  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康德认为人类区分善恶的能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类只有完全服从“绝对命令”才能达至幸福。帮助他人获得幸福是我们的义务,我们因此受到他人的尊敬,也因此有权在自己寻找幸福的路上获得他人的帮助。 
  康德认为所有的幸福都是自我满足。康德的散步和午餐会,就是典型的自我满足。他说:也许贫困才是人类的富足,也许失去才是人类的得到。 
  早于康德一千多年,东方的佛教说:失即是得,得即是失。 
   
  绝对命令式不仅决定善,也决定我们能否获得自由。 
  康德认为,只有自觉遵守内心的道德律令,我们才能自由。自由决定的道德才是真正的道德,服从道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为所欲为的人并没有自由,因为这时你是欲望的奴隶。听任欲望驱使的人都是毫无自由的行尸走肉。 
  人类并非生而拥有尊严。 
  只有根据绝对命令式行善才能赢得自由。 
  只有自由人才有尊严。 
  83年后,欧仁·鲍迪埃与康德殊途同归: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因此,2005年夏天在巴黎开国际日耳曼学者大会时,我专门与躺在拉雪兹公墓的鲍迪埃合影一张。广大路过的欧洲游客莫名其妙。 
  社会法律保证我们的权利,道德律令才能让我们赢得尊严,让我们赢得自由! 
  明白了吧?貌似枯燥无聊的康德,实际上是个出身贫寒的激进革命者,敏感,瘦小,思想锋锐,充满激情,无所畏惧。 
  一个典型的天才。 
  每个真正领会康德思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法国大革命奉康德哲学为理论基础,并非偶然。 
   
  自由,是康德最重视的基础价值。 
  康德哲学中,自由是知识、道德、法律和美的前提。 
  他说:“人不可能被判为奴。他只能自认为奴!”(Sklaverei ist kein Rechts…; sondern ein Geisteszustand)。此语精当。凡有特别崇拜对象的,很易成为奴隶。比如崇拜上帝。或者刘德华。 
  暴君和独裁者,肯定不愚蠢,但他们肯定不喜欢自由。 
  什么是自由? 
  康德说:“自由不是为所欲为。自由是可以不做违心之事。” 
  这是我见过的关于自由最深刻的定义。 
   因此,被捆在棚架上生长的水果和圈养的动物都不自由。 
  每个无需违心屈从他人意志的人,才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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