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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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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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四娃的妈一看爷爷红着鼻子空着两手回来;就会把场坝里的鸡赶得满天飞;骂骂咧咧的:“只会吃不会做的货;都给我发瘟死了才好!”爷爷知错;每次都不吭声地回到自己的小偏房里;连最重要的夜饭也不出来吃。爷爷不出来;巴四娃的妈也不许巴四娃的爹去叫他;巴四娃不管那些;从饭甑里抓起两个金黄的苞谷粑粑就跑;几步蹿到爷爷的小房里;说爷爷快吃;还是热乎的。爷爷早就等着;嘿嘿地笑;一边啃粑粑一边说好孙子;我再给你摆个古。 
巴四娃有点喜欢听爷爷讲过去的事情。 
过去草籽坪把有些出格的人都叫晃晃;后来有了巴红军才叫巴红军。爷爷小的时候就叫巴晃晃。都说燕子洞里有鬼;有人赌巴晃晃到洞里睡一夜;送他一对雪白的活兔儿;巴晃晃二话不说就去了。赌的人半夜摸去吓他;不想洞里突然竖起一个“胖头鬼”;浑身乍着毛;头有斗大;吓得人爹妈乱叫。后来才知道“胖头鬼”就是巴晃晃;他往身上裹了一件蓑衣;倒把想吓人的人差点吓死了! 
十八岁那年;爷爷血气方刚地投了红军。那时湘鄂西一带正“闹红”;红军处处替穷人说话;爷爷一个孤儿;无路可走之时;不投他投谁? 
那天他是在老水井替大户人家黄财绅挑水;大清早的;他瞌睡还没睡醒;一桶打下去;却在井里碰到个软绵绵的东西;眼屎巴叉地往下一看;当时就呆了;井里泡着那个小女子桂桂的尸体。桂桂是黄家的丫头;刚来时像一朵嫩油油的小骨朵花;没多久就蔫瘦蔫瘦的。黄财绅霸占了桂桂;大老婆夜夜烧香咒她;色痨黄大少爷也半夜去撬她的门。大老婆反说桂桂不正经;罚她跪石板;红火太阳底下;一跪一天;瓢泼大雨底下;也是一跪一天。可怜的桂桂跟吴幺姑说;黄家人早晚要整死她;话没说出三天;人果然就死在了井里。 
大路不平众人踩;爷爷当下将搁在两只水桶上的扁担一抽;就闯进了黄家。黄财绅正在咕噜咕噜抽水烟;说:“晃晃你还不快去挑水?”爷爷气血直往上涌;说:“我只问你;桂桂是哪门死的?”黄财绅吐了一泡口水;说:“桂桂死了吗?”又问:“她是你的亲?还是你的戚?”爷爷叫道:“不是不是都不是;但她是一条命!” 
黄财绅说:“喊!你巴晃晃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还默到她跟你睡过瞌睡;你这么替她出鼓头?趁到老子还没发脾气;你快给老子滚远些!”爷爷呼地抡起扁担:“你们也太欺负人了!”黄财绅惊叫道:“巴晃晃;你龟儿吃豹子胆啦?”他黄家养的狗腿子一大帮;当下黄大少爷带人拥上来;七手八脚按住爷爷;朝死里毒打了一顿。 
当天夜里;爷爷一把火点燃了黄财绅的吊脚楼;烧得狗日的一家叽里哇啦乱叫。匆忙之中;爷爷摸到丫头们住的破厢房门前;叫了声吴幺姑。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跟燕子洞里对过歌的吴幺姑打个招呼。丫头房里早被烟子熏得乱作一团;梳独辫的吴幺姑边扣对襟褂子边满地找鞋子;叫道:“晃晃;晃晃;你在哪里?” 
那边火苗子映得半边天红彤彤的;爷爷脸上大汗滚滚;他说:“幺姑;你能不能给我舀瓢水喝?”吴幺姑也没想他如何如何;只急得身子团团转;说:“水呢?水呢?”突然想起睡觉前放的半碗茶在床头前;两步蹿过去抓在手里;爷爷一把接过喝了;说:“幺姑;我走了。”吴幺姑在火光中大声问:“晃晃;你要去哪里?”吊脚楼那边吼声四起;叫喊着要逮放火的贼;爷爷一扭头就跑了。吴幺姑只抓住个空茶碗;人也痴了。 
那吴幺姑生得一张银盘大脸;屁股圆嘟嘟的;十足的旺夫相;这样的女子嫁谁谁喝肉汤。都说吴幺姑一心要跟晃晃过日子;万没想到乱世起风波;相中的人眨眼间却生离死别。黄家的团丁打着杉树皮火把朝山上追了一夜;没抓到放火的巴晃晃;转过头来抓“连带”;吴幺姑人聪明;早已逃之夭夭。打那再没人见过她。 
几次说到这里;爷爷就问巴四娃:“要是换了你;替不替桂桂打抱不平?”巴四娃听熟了这故事;便说:“打是打;就是有点可惜了吴幺姑。”爷爷照他屁股一脚;说:“可惜可惜!我要娶的是吴幺姑;哪来的你巴四娃?” 
巴四娃笑:“那倒是;草籽坪就少了一个好人才。” 
巴四娃这人也有点晃。 
鄂西古来崇武;“山歌要赶好的唱;点将要点杨六郎”;巴四娃打小天天骑在猪背上;自称杨六郎。别人骑;骑不稳;巴四娃骑;猪疯似的跑;他一手稳稳搂住猪脑壳;一手举个吹火苘。别人当兵都想留在城里;巴四娃当兵学会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别人都到城里去打工;连跟他好了几年的姚杏儿都去了;巴四娃去个仨俩月;回来大半年;说要养土地神。 
开春以来;巴四娃老在山上逛;东瞅瞅西瞧瞧;还把他高中的几个同学找了来;在燕子洞前搞野餐;煮洋芋烧苞谷托;烤野蚂蚱;一帮人在山上有说有笑。巴四娃的妈急得心火直窜;喊:“巴四娃啊巴四娃;你脑壳里起了水哟?人家像你这个年纪;媳妇早就娶进了门;你是钱也没挣;家也没立;要是再晃些时;只怕姚杏儿也靠不住了。” 
巴四娃笑嘻嘻的:“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想靠也靠不住。”爷爷巴红军在一旁抽叶子烟;脸上也笑嘻嘻的;很是心领神会的样子。 
巴四娃的妈背过身子;没好气地说:“跟好人学好人;跟到端公学跳神;你姓巴的屋里 

硬是出晃晃。”巴四娃的爹虚张声势:“背时女人嚼牙巴骨;不是看到娃娃人长树大;我一耳巴抽死你!”妈也不管他;只顾问巴四娃:“你打算哪时候成亲?要不然你还是进城去跟姚杏儿一起打工挣钱;反正草籽坪这点田还不够你爹和你哥嫂种的。” 
巴四娃一本正经地说:“我哪都不去;我要做一件大事。”爹妈一惊;问是何事。爷爷巴红军在一旁说:“他要打洞。”又说:“巴四娃儿要打燕子洞。” 
话要从路说起;草籽坪从古到今没通过官路;这里不是个重要地方。 
前些年才修了一条机耕道;也就能走个拖拉机;要转十几道弯曲的之字拐才能上到山顶;比甲壳虫还爬得慢。比方说那开车的上路一个时辰了;他家的女人突然想起还有句话儿没说;就放下灶头的锅铲;站到屋场旁边一声喊:“噢嗬嗬——你莫忘记买两拐丝线呢!听到没得——”山道上开车的人听得大概;但双手掌着方向盘;不便打噢嗬;就使劲摁一声喇叭表示回答;女人就心满意足地回屋了。再过一个时辰;灶头上摆好了做熟的饭菜;女人走出门招呼娃儿吃饭;不忘又朝山上瞟一眼;那男人开着的车还在坡道上;只是变小了些;像嵌在远处的一颗黑芝麻。 
如果要到长江边上的集镇官渡口;得翻过山去;再下山;开车也得清早起来走到天黑。而那里对草籽坪人来说;从来就是权力、富贵、享受的象征。爷爷投红军以后参与的第一仗就是攻打官渡口。黄财绅在镇上开的有商铺;专门给下江来的客商卖兽皮;店堂中央挂一个巨大的虎头;漆黑的王字;虎眼炯炯。黄财绅半边脸烧成了疤子;紫红的疙瘩肉;拉扯得眼睛也歪斜了;每天穿一件黑绸大褂站在店门前;生人一个也不敢进店。爷爷扮一个卖柴的;头上捆了帕子;那帕子被汗咬得一坨坨发黄;就像些尿渍;指导员叫他站远些;他还只是个候补战士;枪都没得一根。谁料想打街上一走迎面就碰见了黄财绅;爷爷脑壳一嗡;不由自主从柴禾挑子里刷地抽出柴刀就朝那疙瘩肉砍去。但黄财绅并非等闲人物;一脚飞起来就把爷爷手里的刀给踢开了;骂一句:“砍脑壳的;早晚等的就是你!”反手一枪;打在了爷爷腿上。血像溪沟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也不觉得疼;爷爷弯下腰摸索了一把;通红通红的;他顺手糊在胸面前;人就整个都红了;扑上去又是一刀;黄财绅的三根指头活蹦乱跳地掉在了地上。紧跟着;指导员他们上前按住了黄团总。 
红军打下官渡口;把土豪的粮食布匹敞起来分给穷人;背背篓挑箩筐的人眉开眼笑地排着长队。爷爷拖着伤腿左看右看;草籽坪的人一个都没来;隔着耸入云天的高山;山里山外两重天。 
草籽坪的人后来找到一条捷径;要说这也是爷爷巴红军告诉大家的。燕子洞其实是一个穿洞;洞身近十里;从天坑里下去;有一个小小的出口直接就通到了官渡口;比开车走机耕道还要快得多。巴四娃在官渡口上中学;每回都打着火把从燕子洞里钻;可那条路又窄又险;没几个人敢走;他那时就想:“我哪一天非把这路变大了不可。” 
一听要打燕子洞;爹妈也高兴;问是政府哪个开的口;又是如何要他巴四娃承头;爷爷说哪个都没开口;是他巴四娃自己动的心思。爹妈就很是吃惊;问钱呢?哪来的钱呢?巴四娃反问什么钱?爹妈说难道打洞不要钱?难道是巴四娃你一个人的事?巴四娃说:“应该算两个人;我爷爷算一个。”巴四娃的妈这才明白过来;一巴掌朝他扇过去;说:“你狗日的;硬是个巴红军喽!”情急之下;也没顾得爷爷在一旁瞪眼。 
二日;巴四娃去找哥嫂;才出新洋芋;哥哥家里正煮了块腊肉;满屋里喷香;巴四娃一见就不客气地坐到了跟前;嫂子切了好半天才把肉切出来;巴四娃等不及;也不拿筷子;就手抓了两块丢在嘴里;连说:“好吃;好吃。”哥哥说:“你来有么事?”巴四娃只管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看得嫂子心疼;说:“兄弟;你哥哥在跟你说话呢;你也不作个声?”巴四娃腮帮子鼓鼓的;使劲地说:“哥……我们一起打洞吧。” 
正在喝酒的哥哥话比平时多;这时便以推心置腹的口气说:“巴四娃;我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你书读得比我多;爹妈都指望你有个出息;你说你兵也当了;到外面事也混了;为何还像个晃晃?”巴四娃说:“晃晃就晃晃;不过就是打洞修路;怎么了?”哥哥说:“你说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去打那个洞干什么?”巴四娃说:“未必你不想走近路?未必你不想走宽路?”哥哥说:“路又不是哪一个人的;用得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再说了;洞是那么好打的吗?要能打;祖先人早就打了;还等你我?” 
巴四娃说:“你等起;我以后还要打隧道呢。” 
哥哥说:“你开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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