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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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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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四娃说:“你等起;我以后还要打隧道呢。” 
哥哥说:“你开国际玩笑噢?”放下筷子又说:“你莫跟我赌狠;听哥一句话;赶紧把姚杏儿娶回家;我明年想换拖拉机;这部旧的就作价贱卖给你;比官渡口卖的要便宜一千五;你在部队开过车;就拿它贩点货回来;让姚杏儿开个小卖部;在这路边上;保证不到三年日子比我的强。” 
小桌子那边坐着哥嫂的四个姑娘;大的十三;小的五岁;都抱着碗在喝新洋芋糊糊;桌上也没摆腊肉;大的小的都朝巴四娃碗里看。巴四娃就喊大侄女;将刚切的那盘肉端过去;大侄女看看自己爹妈;嫂子埋着头刷锅;像是不知情;巴四娃挤挤眼睛;大侄女就一蹦的过来;接了那盘肉。 
巴四娃说:“哥;我不要你的旧拖拉机;你那把铁镐作价卖给我好了;还有钢钎;原来是爹妈的;分家分到你这边来了。”哥说:“那几根破钢钎;还是从前搞坡改梯的;现在谁还要它?一瓶酒都换不回来;要背到官渡口去;那里的铁匠铺才收。”巴四娃笑着说:“你给我就是;我给你一个部队发的挎包。”哥好笑:“嘁!我要你的挎包背啥?”巴四娃说:“给大侄女当书包。”哥说:“她用不着;下学期就回来打猪草。”那边大侄女听见;呜呜地哭起来;小声小气的一抽一哽。哥吼了一句:“嚎丧啊?”转过头来绷着脸对巴四娃说:“我劝你也不听。那些破铜烂铁都堆在厢房里;要找你自己去找。” 
巴四娃把杯里的酒喝完;说:“我再最后问你一句;你修不修路?你不修我喊别人修;日后修好了;你莫走。”哥说:“你当别人都是晃晃?” 
爷爷拄根打狗棒;跟在巴四娃身后爬到燕子洞前;一屁股坐下来说:“不服老不行;现在爬一回;当从前爬十回。”爷爷执意要替巴四娃放风;说他进洞以后;若是到太阳过山还不出来;就要找人救命了!巴四娃笑说:“您家莫夸张。我一个人甩手甩脚的;您家非要来多事。”爷爷每天都跟了来;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娃娃有天大的本事;离了我不行。这洞可是我的保命洞;我一喊它都答应;不信你听。” 
喊一声:“天——”远远的;洞里头有了回应:“天——”再喊一声:“幺姑——”漫长的;“幺姑——” 
巴四娃听了;哈哈直笑。找了一大圈人;但草籽坪的人一个都没来;各有各的事;说自家的事都忙不赢;哪有工夫打燕子洞;再说又没得钱。巴四娃就身背一个背篓子;装了钢 

钎铁镐;还有些炒苞谷籽;独身一个进洞去了。 
那时正是春天;万物都滋长着;洞前的小花儿一簇簇开得茂盛鲜艳。 
眨眼又过了夏天;爷爷每日坐在洞前;秋风一阵阵透心凉;胸前加了厚背褂;还是有些顶不住;那些青油油的绿叶儿徐徐地变黄;也就一片片地往下落;给爷爷四周铺上一层又一层。爷爷抓在手里;拿到鼻子跟前闻了又闻;那清香真是沁人肺腑;可腿呀酸疼酸疼;仿佛骨头缝里插了小棍儿。爷爷知道冬天来了;腿上的寒气渐渐传到了腰上;站起来一次比一次艰难;爷爷就朝洞里喊:“巴四娃儿啊巴四娃儿;你要挖到哪一天啦?”洞里很快就有了回应:“……你要挖到哪一天啦——” 
爷爷喃喃自语:“未必就像盼红军不成?” 
红军那年翻过山直奔草籽坪;守在寨子里的黄大少爷闻风而逃;红军把唱的歌子用石灰水刷到了黄家院墙上:“庚午辛未年;红军已普遍;又打土豪又分田;穷人好喜欢。组织农协会;政权来保卫;铲除苛捐和杂税;打倒吸血鬼!” 
穷人那些时顿顿吃干苞谷饭;黄灿灿的;经饿;平素就是过年也吃不到一回。但好日子没过多久;满山的枫树叶子刚红了一半;围剿的白军和团防军就纠在一起来了;好几仗打得天昏地暗;溪沟里流的都是血水;牛都不喝。大部队红军随后撤离湘鄂西;向洪湖一带而去;爷爷腿上有伤;又是本地人;留下来掩护不能远行的伤病员。 
那次围剿的军队来势凶狠;非要将红军斩尽杀绝。爷爷他们东躲西藏;最后进了燕子洞;黄大少爷得知了消息;带着白军一个团杀到燕子洞下;将洞口围得雀儿也插翅难飞。红军在洞里坚守了七七二十一天;不怕白狗子人多;那洞口险峻;路又狭窄;上去一个撩到一个。打得白狗子的团长两眼火星直冒;一耳光将黄大少爷扇到洞前;让他喊话;说愿意投降的奖赏大米银元;不投降的千刀万剐!黄大少爷开始胆小;只露个头顶;后来见洞里没有动静;身子就越抬越高;张牙舞爪的!爷爷听得恼火;在满是火药味的洞口叫了一声受伤的连长;说:“连长;把你的枪借我用用。” 
连长的伤在胸前;只能背靠岩壁撑着身子;但总把那杆汉阳造攥得紧紧的不松手。爷爷说:“连长连长;我当兵两年只用过马刀;没放过一枪;这回你要是不让我放;只怕这辈子也放不成了!”连长说话像拉风箱;呼哧呼哧地说:“不是我不让你放;这枪里只剩一颗子弹了!”求了好半天;连长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爷爷拿过枪来亲了一口;心想你就是吴幺姑;你保佑我。爷爷在黄大少爷的叫喊声中;朝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仔细地瞄;用了全部的心思;枪就瞄得准;清清脆脆的一响;黄大少爷应声倒下。 
连长看得清楚;哑着喉咙一笑;说:“你娃娃是块当兵的料;要是能从这个洞里出去;说不定日后是个将军。”爷爷后来常念叨这句话;他说巴四娃我的孙子;你莫小看你爷爷;我的腿要是没负伤;这会儿就不坐在这里同你啃苞谷粑粑了;说不定早进了北京城了。 
爷爷这时靠着树蔸子坐在燕子洞前;过去的事情就像一幅幅画;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到了那会儿;林子里阴阴的;黑毛的野牲口打爷爷跟前跑过;麻麻糊糊的也都看不清;但那些野牲口不敢伤人;它们见了人都跑得飞快;嗖地就窜到林子深处去了。直到天黑尽了;洞口才终于有了响动;先是一群燕子飞了出来;扑哧扑哧地盘旋一阵;然后又慢慢地三三两两飞回洞去。然后才是勾腰驼背的巴四娃;身上背了一座小山;头发乱篷篷的;一脸络腮胡;胡刺上沾了洞里冰冷的青泥;只有牙齿笑起来还是白的。爷爷赶忙挣扎起来;帮巴四娃把篓子里的石头倒在坎下;那里的青石已有三丈三尺高;垒得像一道城墙;全是巴四娃从洞里刨出来的。 
再抬头看四周像抹了墨;一伸手就能攥出墨汁来;爷爷就忍不住说:“巴四娃;快点回家哦;肚(杜)家坝里唱大戏啦。”俩爷孙往山下没走几步;爷爷脚下就打滑;巴四娃一把抱住爷爷瘦小的身子;放进了背篓。背篓里有些挤;但爷爷身上的酸疼有了依靠;不禁舒坦地叹了口气;说:“你娃娃硬要背;我也没得法。” 
背篓随着巴四娃的脚步一走一摇;他脖子那一片热呼呼的;他喊了一声爷爷;说:“你莫光吹气;还是唱个歌子要不要得?”爷爷说:“我不唱;唱了怕你撒尿。”小时候给巴四娃端尿就总唱曲儿。 
巴四娃就自己唱开了: 

对面有座鹰嘴岩; 
莫非情郎在砍柴; 
隔山隔岭来看你; 
悖时雀儿在啄岩。 

月光下;草籽坪牵牛回家的人碰见;看对面来的一个边走边唱;还有一个偎在背篓里;就忍不住嘟哝:“这俩爷孙!”又照例问一句:“巴四娃;你的洞快打好没得?” 
巴四娃说:“快了快了。只差十万八千里了。” 
快走到家门口时;巴四娃一眼就看见姚杏儿头上别的珠子发卡;在月亮坝里亮闪闪的。到跟前果然是她;脸上挂着霜;肯定是守了好半天。 
。 
巴四娃说:“耶——城里人回来了!” 
姚杏儿喜欢别人说她是城里人;但这会儿听了仍然脸上气鼓鼓的;开口就说:“巴四娃;我专门从城里赶回来;今天当着巴红军爷爷问你一句话;你倒是想不想过日子?”巴四娃严肃认真地说:“哪个狗日的不想过日子。”姚杏儿越发来气;说:“既然是想过日子还打什么洞?又没得一分钱;又没得哪个派你!我在城里打工再不行也还每年挣个几千块钱;你说你这几年搞了个么名堂……”姚杏儿说话快;像柴锅里炒黄豆;噼噼啪啪的。巴四娃侧着身子;稳当当地将爷爷从背篓里抱出来;然后说:“姚杏儿;倒碗茶来。” 
姚杏儿愣了一下;话就戛然而止。 
巴四娃说:“嘴巴里干得起火了!”爷爷说:“就是。”巴四娃说:“最好连饭一起端上来。”爷爷说:“就是就是;我是早就饿了。” 
姚杏儿轻车熟路地进屋去;端出一壶香甜的草籽茶来;那茶醒脑提神;最是好喝。果然又从灶头端出饭菜来;一个肉片菌子火锅;两碟小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巴四娃和爷爷吃得爽性;姚杏儿一边看着一边说:“哎;巴四娃;你莫看我弄了饭;你要再那样下去;我两个就分手。”巴四娃喝了一口汤;有点烫嘴;说:“分手就分手。” 
姚杏儿又愣了一下;眼圈圈就红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巴四娃的爹妈扯都扯不住。 
爷爷说:“巴四娃;我把汤给你留起;你快去把姚杏儿追回来。”但巴四娃还是把碗里的汤喝完;又夹了一块菌子到嘴里才起身。姚杏儿走得慢;雀儿都飞了两个来回;她还没走出橘子林。巴四娃在后面叫了一声;姚杏儿的脚步就如飞地快起来。巴四娃说:“你莫跑;我挖洞挖得累;也追不动你;你要再跑我就回屋去了。”姚杏儿转过身来骂道:“巴晃晃;像是哪个巴到你是不是?” 
嘴里骂着;两个人却凑到一堆了。巴四娃热腾腾地一把抱住姚杏儿;说:“雷公不打吃饭人。我吃我的饭;你嘴里尽嚼个么事?你再嚼我就把你嚼了它。” 
姚杏儿在巴四娃怀里软了下来;闻到他 

身上一股泥巴味;肩膀上起了篾片厚的茧;心里就疼疼的;说:“巴四娃;莫打洞了;我俩个结婚喽。” 
巴四娃说:“大路不平众人踩;你等我做完这件事。”姚杏儿说:“连你哥哥都说;这路又不是你巴家的。”巴四娃笑道:“哪个说的?等你姚杏儿替我生了儿子;我就告诉我儿;这路是你老子修出来的。我得意就得在这里。”姚杏儿在他腮帮子上用力揪了一把;巴四娃一叫;姚杏儿又在揪的地方叭地亲了一口;然后说:“你万分要打洞;也想点办法嘛;你爷爷不是认得大官吗?” 
草籽坪的人都晓得;那年惊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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